“你这三年在哪里?我如何都找不到你。”
她不说话。地面钻出一只鬼手摇了摇青铜铃铛,她便消失不见了。
尚钦怀中空空,恍若大梦一场。回去寻死觅活的,找八方人士算卦,有一方士告诉他,小道姑长居冥界,而由阳入阴的关口正在煤山。
他在他大哥门前日哭夜哭,哭得双目红肿。他大哥两眼乌黑,这夜幽幽打开殿门:“泽阳,你当真要退位?”
“对!”他猛地站起,将皇袍一脱,半跪在地上:“求大哥成全!”
他之所以如此急着昭告天下,行禅位礼,全因他远戍边疆的二哥公子长奇不日要班师回朝。听到这等消息,只待他从皇位上一退下来,就要被他二哥打断双腿!到时候,他哪里还能去寻什么煤山的鬼门关?只怕要在皇城躺个一生一世才对!
他匆匆将这万里江山的重担丢给他大哥挑,趁夜负剑上马,蹄踏飞花,嗒嗒跑向了煤山。
他在煤山寻一山洞,日夜埋头苦究开鬼门之法,他听那老道说过,午夜子时,乌云遮月,鬼气袭人,阴间魂差开关索命。他若想混进鬼门关,需得有点死气,那方士给了他一张最为阴瑟的死人符。贴在人身上,肤冷面僵,呼吸难察,人鬼难分。
尚钦对着煤山乌水照了照脸,水中的他七窍流血,面色惨痛,俨然一副被吓死的死鬼模样,惹得他一笑,那张脸便在水中扭曲起来,口鼻眼与暗红的痕黏到一起,显得犹为恐怖。
尚钦难以接受地用十指捂着脸大笑起来。不想呼呼阴风,尘沙扬到他捂面的十指上,砸得生疼,他偷偷张开指缝,见数十丈远的煤山岩石上冒出一缕白烟,渐渐化开一个黑气蒸腾的雾口子,口中出现一个黑石巨型关口,约莫十层宫殿之高。
铁链击响,关中飘出一黑一白两只鬼差。黑白差服上“无常”二字。
尚钦身子一歪,顺时倒地,一动不动。任二鬼飘过来,他便听到:“哪来的死鬼,都死到门口了!老牛,给他收了!”
“好嘞!”
尚钦只听叮啷一声,眼一黑,他便滚到一个四周软和的布袋里,布袋外面稀奇古怪的声音,起初只有他一只“鬼。”后来他觉得越来越挤,周围各种各样的痛吟声。
“哎呦!我的腿呢!我的腿怎么不见了!我要去找我的腿!”
“该死的王二麻子!猪狗不如的!敢杀我!我要变成厉鬼杀你全家!……”
“我的儿……!”
“李郎呐——”
尚钦捂着耳朵,只觉鬼声不觉于耳。他感受到旁边布袋的一只腿怼在他脸上,便推了推,察觉是个男人的腿后,他自言自语道:“这位仁兄,你的腿挪一挪。”
“我也想啊,但我动不了啊……我想我爹……我想我娘啊……!来福——,来福——!你要照顾好我爹娘啊!呜呜呜呜……”
旁边的痛哭起来。尚钦捂着耳朵,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又记不起来。便兀自将他的腿挪了挪。周围声音越来越吵,尚钦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终于眼一亮。
他不适应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双脚站在地上,手上多了一副镣铐。被串在一排鬼中,徐徐往前挪动。
想必还没完全入阴间,他能感受到人间春夜细雨柔柔地落在他身上,润泽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众鬼脚下踩着黄泉路步步往前,路两旁生着赤红的彼岸花。前方途径一间鬼亭,走过去的鬼,身上的衣物都变成一件“鬼”字白袍。
轮到尚钦过去时,他身上的衣服全然不变,亭这头的小鬼阴恻恻地“啧”了一声,短枯干瘦的手从广袖中伸出来,指了指他:“你,重过一遍!”
尚钦退回去重过一遍,身上衣物仍旧未变。如此过了几遍,鬼队伍停堵在他这里,几只黑袍小鬼差起疑,围绕着他看了又看,尚钦吓得大气不出,攥紧双拳。其中一只小鬼差伸出细长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大叫道:“活的!”
这声音引来了队伍后面的黑白无常,二鬼飘过来,那群小鬼便报告道:“大人!这有个活人!”
尚钦赶忙哭嚎道:“鬼差大人有所不知啊,我是被吓得七魂出窍,阳寿未尽,还请二人大人放我还阳啊!”
听到他这话,一直串在他身后的一言不发乌发披散的一个“人”突然扑上前:“我也是阳寿未尽!放我回去吧!放我回去吧!我还有爹娘要照料!”
此话引起连锁反应,后面“人”都在吵嚷,尚钦趁乱撒泼哀嚎。白无常看了他两眼,斥道:“少废话,到了这里的鬼都说自己阳寿未尽!再过一遍!”
尚钦重过一遍,衣裳还是没变。
白无常便骂道:“剥衣亭这些吃干饭的死鬼!连件衣裳都剥不干净!要它们有什么用?要我说!都赶到鬼市去喂尸!”
白无常窄长的脸上,乌黑眼周包围着一双精明狭长的鬼眼,在剥衣亭下闪了闪。他一边骂一边打量着尚钦,手中化出一只毛笔在尚钦阳间穿来的白袍前写个“鬼”字。写完,将毛笔一扔!“得!走吧!后面跟上!”
尚钦就这样混过剥衣亭,到了一座盛大的拱桥下,过桥时,串在他后面的男子一路哭嚎。尚钦觉得他的声音太过刺耳熟悉,转了转头,只见他发丝凌乱,但也不难看出是个年轻男子。
总归他没太在意,跟着众鬼就这么走上寒桥。桥上有个蓬头垢面灰白麻发的老太婆,怪声怪气地吆喝着:“卖汤——卖汤嘞——,凡尘俗世忘嘞——忘嘞——”
尚钦见前面鬼都喝了她从缸里舀出来的汤。到他端上那碗汤时,见碗底翻滚着黄泥沙,忍着恶心灌了下去。那老太婆凌乱发间立即露出一只凶恶放光的眼睛。“一个鬼币。”
尚钦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