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透过谢与琳,周正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
他在谢与琳的身上,看到了一路颠沛流,最后功成名就的季未。
人与人的悲喜或许并不相通,但同样凄惨的遭遇却可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季未,是在邕宁孤儿院的那场火灾爆发之后。
那天,在无尽的夜色中,一场无情的火灾正在肆虐,漫天火光冲天而起,不停的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
熊熊的烈火,像恶魔的羽翼,不断扑腾、跃动,裹挟着恐怖的热浪和浓烟。
邕宁孤儿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堵墙,都在这狂暴的火舌下颤抖。
火光映照下,墙壁上的裂纹仿佛活了过来,蔓延、交织,犹如一条条挣扎的火蛇。
屋顶的瓦片在高温下爆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在抗议这不公平的命运。
烈火燃烧的味道与烧焦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热浪如波涛汹涡,让人几乎窒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颗沙粒、每一粒尘土都在这场火灾中沸腾。
消防车的警报声在夜空中回荡,然而火势如此猛烈,灭火工作进展艰难。火焰在夜空中狂舞,仿佛在向世界展示其不可一世的狂暴。
当周正得知文锦寻冲进了火海以后,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而来。
他眼中闪过决绝,猛地推开身边的同伴,不顾一切地朝火海奔去。
然而,他的同伴们却制止了他的冲动,死死的抱住他,不让他再前进半步。
“别拦我,都他妈给我滚开!”周正的胸腔里满是怒火,怒目圆睁,拼命挣扎。
“你先冷静,火太大了,你去了也是送死!”
怒气上涌的周正哪里听得进去同伴的劝阻,他只知道文锦寻在里面,他想去救他。
突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传来,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警察猛地停下挣扎,抬头望向火海,眼中满是绝望。
周正紧紧咬住下唇,不让泪水滑落。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希望。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他在火海中,看到了文锦寻的身影。
肆虐的火光里,文锦寻拖着烧焦的身体,凭着最后一口气,冲出了火场。
周围的人也发现了,哪里还顾着周正,纷纷撒手,跑过去接应文锦寻。
周正见文锦寻这副模样,哪里还能维持理智,一把拨开面前的众人,一马当先冲在所有警察的前面,朝文锦寻的方向狂奔。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文锦寻,文锦寻就倒下了。
文锦寻的身上满是烧伤,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块好皮,眼到之处全是焦黑受损的皮肤,浑身上下散发着皮肉被烧焦的腥臭气味,混杂着火灾现场的烟熏味,让见到这一幕的人无比难受。
此时此刻,周正泣不成声,想伸手去扶文锦寻起来,又怕碰到他的伤口,让他疼痛难当。
这一刻,周正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见有人来了,文锦寻释然的笑了。
“后面有水池,还有人活着,去……去救人……”
“快去……”
闻言,警察们立即出动,不顾大火的威胁,拎上灭火器就朝邕宁孤儿院的后方跑去。
见周正在哭,文锦寻觉得不忍心,颤颤巍巍的朝周正伸出了手。
可惜,他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像以前一样碰到周正的头。
文锦寻的手当着周正的面垂了下去,落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他的眼睛也闭上了,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以前一样。
周正快要疯了。
他看到这一幕,发了疯似的抓起文锦寻的手放在自己头发上,泣不成声,嘴里断断续续的哀求,“你别死啊,你说过要等着看我取代你的……”
“求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文队,求你了,你别死……”
殊不知,早就没了呼吸的文锦寻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
后来,警方在邕宁孤儿院后面的树林里找到了文锦寻说的那个水池。
那时是秋天,天干物燥,孤儿院的大火早已随风迅速扩散,蔓延到这里。
浓烟从林中升起,火光冲天,映照出一片通红。
火焰在树间跳跃,吞噬着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
此时银杏林仿佛变成了一片火海,炽热的火舌在秋风中疯狂地舞动,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树干在烈火中扭曲、崩裂,释放出一股股焦糊的气味。
林中的鸟儿惊飞而起,在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原本安静的林间小道上,也弥漫着烟雾和热浪,让人无法靠近。
警察们可没想那么多,一边灭火一边朝水池前进,争分夺秒的与死神赛跑。
终于,他们发现了水池边的季未。
季未佝偻着腰,低垂着头,半跪在湿润的泥土里,一只手里握着一根木棍,靠木棍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另外一只手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一动也不动。
那时的季未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细长的鞭痕遍布在皮肤上,皮肉外翻,早已结起了血痂。
他的面色惨白,嘴上干得起了皮,上面还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他整个人如同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干透了血迹,大腿根部还有一个巨大的血洞。
鲜血正源源不断的从血洞里流出来,看起来触目又惊心。
等警察们走近季未,这才发现季未怀里抱着的,是被湿窗帘包裹住的文子越。
文子越这会儿倒还清醒着。见有人来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哭,眼泪和鼻涕蹭了一脸。
等警察们赶到季未身旁的时候,却发现,季未早就晕过去了。
后来,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为了救火,江苑市公安局一共有四个警察牺牲了,其中包括刑侦大队队长文锦寻。
整个孤儿院被人付之一炬,连同那些被困在里面的无辜生灵。
诺大一个孤儿院,却只有季未和文子越两个人活了下来。
……
谢与琳冷静下来了。
他撇开周正搭在自己后背的手,固执的站起来,走进了浴室。
周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没有反应过来。
谢与琳洗完了澡,重新躺回床上。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周正走到他的床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他听到周正对他说了一句话。
周正说:“路与他人不同,何必听风动容?”
……
就是这么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让谢与琳无端记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