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分钟,昊宇就将独自离开的谢与琳拽回来了。
“哎,住哪儿啊,我送你们。”话音未落,昊宇叫的代驾就到了。
这会儿谢与琳明显清醒了不少,但还是有点迷糊。
趁谢与琳不注意,他一把将谢与琳塞进车里了,末了还死死抓住车门,不让他从里面打开。
“有空再聚,我先送他回去。”说罢,周正拉开了副驾的门,动作从容而优雅,弯腰走了进去。
“过几天我要来江苑,到时候记得请我喝酒!”说完,昊宇屈指在驾驶位的车窗敲了两下,示意司机打开车窗。
“路上开慢点,要是他吐我车上了,记得帮我把车给洗了。”
“……”
谢与琳虽然头晕得厉害,但也不至于听不清。
周正摆了摆手,“行啊,等你来了,我请你去江苑最好的酒楼。”
“那就说好了……”
季未一直看着这边,见司机发动了引擎,这才不慌不忙的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
等周正和谢与琳到了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谢与琳一进门就躺床上睡着了,周正叫都叫不醒。
见谢与琳睡得正香,周正心里松了口气,省得再麻烦,索性由着他去了。
周正决定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原本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谢与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坐在两张床中间的空地上,低垂着头,手里还举着他自己的手机,显然是在和谁通话。
周正见状,为了不打扰到他,连忙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谢与琳很安静,几乎没说什么话,除了偶尔朝对面“嗯”两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周正觉得诧异,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地上坐着的谢与琳。
这不看不知道,他这才发现谢与琳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但他却始终倔强地忍住没有流下来。
看得出来,谢与琳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脆弱。
他紧闭着双唇,深呼吸着,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展现在别人面前。
见到这一幕,周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背过身去,不再看他,给他留下最后一点面子。
终于,谢与琳挂断了电话。
他并没有急着回床上休息,而是继续坐在地毯上,看着刚才的通话记录发呆。
在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之后,谢与琳的情绪终于达到了极限。
他的眼泪无法再被抑制,一滴滴地夺眶而出。
他的眼眶泛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了深深的泪痕,肩膀也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尽力抑制着内心的痛苦。
周正一直守在谢与琳的身后,听见身前传来隐隐的哭声,他并不觉得奇怪,相反,他释然了不少。
毕竟,情绪可以控制,眼泪却不能说谎。
谢与琳受了委屈,要是能发泄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不然一直憋着,会憋出心病来的。
这一刻,谢与琳不再倔强地忍住泪水,而是让自己的情感宣泄出来,释放内心的委屈和悲伤。
周正见他这幅样子,心头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愧疚所围绕。
要是他没有带谢与琳去东陆会所,那他就不会遇上昊宇;要是昊宇没有置气,就不会把谢与琛扔进酒池里;要是谢与琳没有冲上去阻拦,那就不会发生这些意外,谢与琳也不用因此自责……
可惜,这一切都不能重来。
这会儿谢与琳本就醉得厉害,所以情绪也比平时敏感得多,心里更是怅然若失的,再加上那通来自他亲生母亲的电话,失控的情绪再度卷土重来,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他的理智。
一想到这么多年的委屈,他只觉得难受,觉得窒息,觉得崩溃。
借着酒劲,他顺理成章的哭了出来。
周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走到他的身旁蹲下,伸出手轻拍他的背,柔声哄道:“要是觉得委屈,你可以向我倾述,放心,我不会笑话你。”
平时的周正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主,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善解人意起来,倒让谢与琳有些不习惯。
不过,谢与琳可没想那么多,见有人愿意听,他就把困扰他多年的烦恼说出来了。
“我不明白,既然都要分开了,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爹不疼,娘不爱,活着没人关心,死了也不一定有人惦记,走到哪儿都被人说是没人要的野种,嘿,真是可笑,我怎么活得这么窝囊?”
谢与琳的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哽咽和啜泣,说话是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嗓子堵着一块石头。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可眼泪却不争气,一直往下掉。
周正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替他顺气,好让他好受点。
“那个女人说得对,我就是见不得我弟弟好,凭什么他从小就可以在承欢父母膝下,有人关心有人疼,累了还可以回家,永远都有人在等他,永远有人会把他放在第一位……”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都意识不到,原来我过得那么惨,像条野狗一样。”
“我他妈就像一个小偷,一边偷窥别人的幸福,一边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
谢与琳这会儿头脑不清醒,说出来的话也是,上句不接下句,毫无逻辑可言。
每一次他的呼吸,都像是在对着自己凄凉的身世叹息。
他的手颤抖着,仿佛在努力忍受着内心的痛苦,眼神中也充满了伤痛,让一旁的周正不禁为之动容。
心疼得就像心房被无情的手掌握紧,难以呼吸,让周正无法忍耐。
他不敢再去看谢与琳,别扭的移开了视线。
对此,谢与琳浑然不觉,像是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忘记了周正的存在。
“小时候爷爷奶奶总是骗我,说我爸妈很忙,只要我听话懂事,他们就会来见我。”
“我可听话可懂事了,从来不让任何一个人操心,成绩也永远名列前茅,结果呢,等了一年又一年,他们始终没来看我一眼。”
“他们每年都会给弟弟举办生日宴,却从来不肯给我买一个最小的蛋糕,更不可能耐心的陪我吃上一顿饭。”
“那个女人非常讨厌我,她觉得我心术不正,觉得我会害死她的儿子,所以她从来不让我进谢家的门,更不会给我一个好眼色,对我也是动辄打骂。”
“后来我亲妈看不下去了,才把我过继给了我姑姑。”
“三年不到,我姑姑和姑父死了,剩下一个妹妹,也找不到了。”
“等我再回到爷爷奶奶家,爷爷也过世了,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奶奶陪我走到高三,也走了。”
“我一个人在那个冰冷的房子里呆了五年,整整五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
“大学报道那天,无数个家长和我擦肩而过,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爷爷奶奶还在的话,那该多好,最起码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不用被来来往往的人用同情的眼光盯着看。”
“舍友们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回家,真是可笑,我一个孤魂野鬼,哪里来的家?”
“我没有家了,我的家早就死了。”
……
听着谢与琳轻描淡写的叙述这么多年来的苦难,周正只觉得心里难受,像是被万千蚂蚁爬过一样,虽不致命,但足以使人窒息。
他以前只觉得谢与琳这个人一身傲骨,永远都不肯轻易低头,只能是家里娇养才会有的性格。
殊不知,眼前看似固执高傲的青年早在很多年前就碎成了满地的碎片,由自己一片一片捡起来,拼接,组装,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他在泪流满面,但他依旧往前走,不惊动原野里的烈马,独自在荒凉中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