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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书啦 > [告梦书]水中烛火的倒影 > 第21章 蝴蝶不曾忧伤

第21章 蝴蝶不曾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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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蒂娅。这新加入俱乐部的第84位天才是此人没有血缘关系和东陵的亲姐姐,若神策将军和云上五骁都作壁上观……含章抬起头。万代星辰不会说话,她并非太卜司的卜者,但此夜清光如水。

明月照我。含章几乎能想象到:一双含笑的剔透锋利眼睛,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金。她不会死,也的确没能死去,却有什么悄无声息地被改变了。

死亡。死亡。死亡。反物质军团毁灭了丰饶民的星球,将涉事的仙舟云骑卷入其中,哪怕是云上五骁亲手培养出的锋刃……含章仍不敢细想。东陵站在不远处朝她微笑,埃维金瞩目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他说,叶琳娜,他说,你已知晓吗?

我知道。含章心想。我一直都知道。陆离的最优解,是所有人的答案,一个平衡点。花云应闲谈时还说这人不去当均衡令使,反倒被博识尊追着看,真是奇也怪哉。四十九人的死亡,换来一颗星球的新生和她自己,是对绝大多数人的有利。

所以陆离会这样做。而她不明白,其他看得清楚的人,竟也没提醒她。不对。十三岁的少女苦笑起来,还有什么比眼前这景象,更能诉诸真相?

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但她总不能将人当成一行记录,就连出身匹诺康尼的知更鸟都明白:一笔史书,万万民哭。仙舟绝非因着漠视死亡才走到今时今日的,长生种的逝去比任何种族都要痛苦。

无意义的活,有价值的死。当它们被放在天平两端,又孰轻孰重?可谁敢妄言为生命定性,阮·梅也不过精密剖析过血肉骨骼的脉络。当一声天地初开的啼鸣响起,沈岁舟的银发是火光中唯余的冷色。她替谢濯雪带来一个答案:所谓价值和意义,也都只是思维的附加品,端看你如何选择。

幻觉一般,含章看到由无数零件和精密机械拼装成的巨鲸越过沧海溟波,金铁的飞鸟群穿过密林迁徙,溪上夜雨打落一地桃花随水,最终归于众生千手百口的指责。真理只存在于世人的共同利益中,既然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含章眼中烧出冷色的火。她想:那就自私一点,再自私些。

为了那些我所珍视的,不止万事万物,就连存在的自身,也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含章按住托帕冰凉的手背,一字一句:总有些什么,高于其他。

最优解因人而定,不止利益,不止真理。对那时的叶琳娜而言,她只是想要东陵活着,于是执棋人义无反顾,甘愿身涉险境。这是她能看见的。

孤独的、冷漠的,不曾动容的长生种,高高在上的诸天神灵。玉京令使引含章走向一个起点,无际坦途或幽微小径,皆是她的选择。因恐惧而成为恐惧本身,这是她往上爬的绳,猎杀并非最终的目标。仙舟不伤无辜者,公司也不收割灵魂。

但帝弓的箭矢连魂魄都湮灭,寰宇最大垄断经济体为人定罪。翡翠称她是天生的商人,东陵则是优秀的赌徒(尽管这位曾在太卜司任职并试图起卦来测算股票走势),维里塔斯对这两位简直没眼看。含章好似毫不在意,却在哪夜醉后含混不清自语:我的最优解,是否会令你们感到介怀?

她为数不多在意的,想要守住的,引她行差踏错走上歧路。含章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比起另一条世界线上的「托帕」来说,她的行为能让所有相识者都以为先菌子后小人了。哦,正主此刻坐在她面前呢。她报以微笑,然后吐出更多语句:可古之变革,未有不流血之事。仙舟翾翔八千载,启航、求药、三劫,乃巡猎至今,轻描淡写一句瑰丽言辞之下,正是无数骸骨堆成的山。

托帕哽了一下。她素来信奉合作共赢,也许是年龄尚浅的缘故,哪怕已经到了公司P45总监的位置(或说是翡翠的保护太好),也没怎么真正见过血。但她能从含章的话中听出凉薄锋利,那是带着铁锈气天风的杀人刀,开了刃,要饮血的。

疯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将这个词送给另一个自己。见她欲言又止,含章贴心的换了个话题:她聊起砂金。这位表示如果对别人下不了手,牺牲自己也是可以的,但做不到利益最大化实属浪费。敲骨吸髓,压榨至死,公司的资本家嘴脸在托帕同位体身上展现的堪称淋漓尽致。

可你曾经还会感到愧疚。托帕过分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于是含章咯咯作笑。格兰蒂娅。天才不愧是天才,她只用了一句话:那就找理由杀了我。

体面的、正确的死亡,可对错由谁划定?格兰蒂娅巧妙的提起她年少时的恐惧,于是含章意识到某种隐秘的象征:我的坚定越过了惶然,有人在我的理想后推了一把,若她死在我的刀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当然。我们都知道,她没能杀了对方,却学会了在棋盘上落子后正视鲜血淋漓。

利用是真的,祝愿也是真的。真是个接你班的好苗子啊,应既白这么懒洋洋同翡翠道。当事总监虚虚抚过这局中的棋子,指尖点在最重要的那枚咽喉上,笑音里带着一声叹息:传说中的慈玉典押并非无所不能,当意义高于存在,就是这样。

我并非你想象中一心追求利益的资本家。含章这样说着,带着一点笑意的眼望着托帕。而后者在心中想:正因如此,才显得……更为可怕啊。一个不稳定的疯子,一位阴晴不定的合作者,事情要如何发展,端看她眼中所谓最优解到底是什么。

托帕判断不假,含章确是这样的人。但能和她走到一起去的,又能是什么正常的?此人慢条斯理用滚茶洗了器具,给托帕换上一杯色彩绚烂的无酒精饮品,苏乐达在细长高脚杯中翻腾炸开细密气泡。因为我有着比你更漫长的生命。同为叶琳娜,她听见另一个自己说。基于人性,将天平两端的砝码推演至完美。你却比我更适合遇见她。

这本就是个悖论。试图以不流血的方式变革的托帕,才是那个更符合陆离理念的人,可若要成为她的学生,那场风雪和烟尘里的相遇,就注定使人被塑形成含章这般模样。如此说来,从这般角度思量,只道命运起承转合都跌宕。未尝不是。

涅槃新生。后来她在战场上随手将长发割断,摘下那枚发卡。拉弓张箭,便犹如帝弓亲临。一支巡猎的光矢。无人知晓公司的使节为何会出现在被丰饶民侵略的这颗星球,更不明白她怎会拥有这样的力量。出身匹诺康尼的歌者提起裙摆,与她遥遥相望,反手斩断一株疯长的植物。含章听到知更鸟湮没在风中的问话:所以,能理解吗?

你得到答案了吗?仙舟星海巡航多年,史书一笔带过无数岁月,字里行间都是满溢的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含章挥刀,锋刃流淌天地初开时瑰丽无极的烈火。发丝依然飞舞,尾稍蔓延开苍白流焰,寰宇有天星坠落,她眉眼如水澄明。巡猎的拯救与毁灭无异,尽然她并非行于命途之人。

最优解。最优解。最优解。她身后是十万里苍茫火海,丰饶孽物在其中付之一炬,含章手中素白长刀点地。不过我的一厢情愿。她不为拯救前来此地,也没有复仇的怒火,只是想这样做,于是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一只蝴蝶飞出烈火,轻轻落在肩头,那是螺丝咕姆捕捉卡卡瓦极光的光谱之后制成的电子机械生命,送给格兰蒂娅的礼物。

一个埃维金人要含章杀死自己的那夜,这只蝴蝶飞过罗浮的街巷,落在她发簪的朱果上。此人似有所感,仓促回首,黑暗中唯余一片空无。没有回音。一个她当时没能想明白的问题一同落下。

最优解到底是什么?她被陆空宵的观念困住太多年,以为长生种做得都对,竟也无人出面来指正这点。就像多年前,她意识到鲜活的生命并非一行记录,只有真相近在眼前,才能够被人发现。

她不要利益,不要灵魂,不要权衡之术,也不要天下太平。最开始带走含章的玉京令使实在不太似人形,以至于她过早地知悉:答案重过一切。

对含章来说,对一个仙舟人来说,对一个公司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来说,对一个芸芸此世中的普通人来说。终点。终点是什么?它是一场死亡。

她因着对死亡的恐惧,踏入存护的命途,怀抱无私的想法,为痛苦之人带来毁灭。这幻想宛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碎,当她意识到人是鲜活的、血淋淋的之后,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只得在寂静中捂着嘴干呕不止。应既白和陆离一样,都是混账。天轨化灵的玉京令使笑吟吟,紫金异瞳有种摄人心魂的妖丽:正因如此,你只能是执棋者。

众生各司其位,走向应有的虚假结局,在谜底解开之前死去,问题就会替人永生。引用某位学者的观点:不被解答的疑问,永远是完美的。仍有人上下而求索。格兰蒂娅抬指轻敲烟枪,含章回过神来,一刀挥散云烟。俱乐部的天才反倒朝她微笑:瞧,你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不是吗?

她预判了我的预判。托帕久久未动那杯饮料,含章就自己端来喝了口,这会倒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了。她轻快眨眼,目光中有很浅淡的笑意,继续说下去:应玄琅讲得不错,我只能是执棋者。

就姑且一用星期日的理论吧:人们是为自身价值而活的,我不摆弄棋子,不捉弄命运。她道。利益最大化,就能拥有最高的价值,得到一场完美的、静谧的死亡。当然了,这也许不是祈求之人想要的——但又说来,我和你并非一类人,托帕。

说了这么多,依着这个论点,我也只是在实现我的「自身价值」而已。含章指尖停落蝴蝶。只要将机关算尽,就能使利益最大化,理所当然得到一场安稳的死亡。这片宇宙中,有太多问题悬而未决,替那些向我求解的人作出抉择,又如何?

托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这话是诡辩!

错啦。含章依然保持着微笑。你也是怀抱好奇之心,向我求解的人,不对吗?她将喝剩的半杯饮料挪到眼前,轻轻敲了下杯沿,与她那夜喝醉的酒一模一样,却不含任何酒精。因果链与幻术和感官以及光阴在此刻模糊,被揉成一团,匆促回眸的人望见一只蝴蝶。它越过山海,翩然而至。

感谢你的慷慨。含章接住从托帕身上滑落的一枚芯片,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复制和存档,封存数据流的晶体在光下熠熠生辉。她欣赏片刻,抬头看向按着太阳穴剧烈耳鸣的另一个自己,吐字冰冷犹如刀锋:用我的故事,你眼中弥足珍贵的情报,来换一份属于平行世界的高等保密资料,这是利益的最大化。但事已至此,交易该结束了。

别担心呀,亲爱的另一个我。虫群振翅的嗡鸣声中,托帕听见她说。我不会在结束之后砸碎棋子的,引导、排布,完美的死只能由人亲自得到。

所以。请好好活着吧。实现你怀抱的愿望,你的追求理想……你的自我价值。话到最后,变成了独白。谁能第三次打碎我的认知呢。我很期待呀。

——至少不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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