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是什么?天环族的女孩懵懂不解,从战火中挣扎逃离的她与兄长,永远失去了爱他们的母亲。来者掀开废墟的残垣断壁时,给予怀抱的女人身体早已僵冷,她望见一双明快锋利的眼。
是终点……吧。有人抬手将她鬓发理到耳后,那双松苍异瞳色泽冰凉,与记忆里澄明的金不同,仿佛震醒宇宙洪荒。知更鸟听到她给出答案:是一场梦。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你要抓住的东西。
明珠泪素指去拨玉生烟的弦,箜篌发出流水一样的乐音,翩跹引人沉醉。同她的声音那般,听来平静又温和。他们这群长生种好像总是这样,生前诸事不动不惊,身后流淌漫长的光阴。知更鸟不明白,也不知晓这群存在走过了怎样的路,又看过何种风景。她只是恳切的提出悬而未决的疑惑,不吝承认自身的浅薄,只为得到一个答案。
后来的很多年,她总是感慨:若你寻找白玉京的令使答疑解惑,他们总能给你想要的谜底。当事鲛人和花朝都主闲谈时却语调散漫,提到她本不愿做这等为人点拨迷津之事。岁凌微眼里漫上一点笑意,星光在指尖化作粉牡丹,与仙舟夜空中流动的极光相映。像那年碧波沧澜的昆吾海,天命以授的怀霁君睁眼,听到生前人、身后事的诸般窃窃私语。一灯长明,烛火未熄,百代无绝。
她垂首望见桥下河灯随水游,随口提起我看丹枫那孩子的精神状态,和当年的你差不多。明珠泪哑然失笑,嗓音甜蜜轻柔:可不是么,他们自找的。我族中那些长老是,这群不知死活的龙师也一样。能驱使人类的唯有神明,那些自诩引路者的未能登仙,反倒是她以凡俗之身入了白玉京。
知更鸟,我问你。明珠泪说。如果此时此刻,我这样告诉你:无休止的战争是人类这一族群必经的一环,哪怕人们各自走出星球,奔赴广袤寰宇瀚海。你怎的看?女孩眨了眨她湖绿的眼,一泓碧波动人心魄,应得干脆:某件事不正确,不代表它不存在。仙舟古国纪言辞精简,三劫就真的只一篇文章么?不是的。一笔史书,万万民哭。
老者死,少者亡。千里荒野,无处生机。就像鲛人一族形神俱灭,也不过是一个不能更微小的引子。就像是匹诺康尼的历史,只是公司系统档案里客观冰冷的陈述。商人与资本家们权衡利益得失,将任何事放在天平上权衡,感情本身没有重量。因此。明白吗?你渴望的愿景……是怎样的。
歌斐木曾是「同谐」希佩虔诚的信徒,可祂救不了匹诺康尼,也保不住他友人的性命。所以他选择了「秩序」太一,这位已然亡故的星神。人是不能为了一个虚妄的倒影而活的,就像仙舟古时有人寻月坠入水中而死,这样的人必将踏入「虚无」的道路,在这条命途上狂奔至消亡。能够令人拨动青铜针的,必然是更痛苦而确实的东西。
就像那只协乐鸽,就像那位偷渡客,就像另一个濒死的你。她将后半句未竟之言咽了回去,想到将自我一切献出的橡木家主。明珠泪不在意族群的存续,因此没有古往今来缠身于无数个饮月的困扰。比一无所有更痛苦的,是建到一半的巴别塔被毫不留情的摧毁。若将人的一生譬喻为修建高塔,心愿已了的拥抱空无,是通天塔已及它应去的应许之地,或在抵达终点之前死亡,是永存的、残缺的美丽。若是修建到一半,必将有人将这毁灭,那么——世人所谓的开始,又存何意义?
她由衷为死去的族人感到喜悦。既然那份痛苦无限大,那么剥夺他们获得幸福的可能,自然也就不会因此悲哀万分。秋蝉雪觉得这是种诡辩,但活在虚假的、甜蜜的梦中,一把尘封在鞘中已久的刀,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立场反驳明珠泪这话。
知更鸟与人坐在一处屋檐上,听绵延不绝的流水声动人心魄,她随着曲调轻哼起歌,像是白鸟振翅飞越河滩那样轻捷。明珠泪忽然问:你要随我学音律吗?凡世间种种,调性各有不同,乐曲却能将其统和为一,又不失其本色。就像这片天地自有来去,芸芸众生各司其职,拥有同一个梦。
当她成为名扬寰宇的大明星,接受一场习以为常的采访时,曾经回答过一个很经典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成为一名歌手?知更鸟笑了起来,那双湖绿的眼碧波荡漾,含着近乎动人心魄的瑰丽。
她记得那夜的箜篌声和故事,想到哥哥的理想和愿景,以及各自行于命途的人们。最后,她只这样说:因为我热爱音乐,它给予我第二次生命。
这点她没有骗人。大明星从不说谎。知更鸟。知更鸟。她是如此的赤忱天真,却将自身化为能实现理想的锋镝——如果、如果,彼时她未许下「同谐」的愿景,想来「巡猎」也会赞誉她的选择。
谁能一生天真?没有人能永远走在一条路上。可终点——那座方尖碑。它屹立于此,不动不惊。无论你选择怎样的道路,踏上哪位星神的命途,阔似江海或细如涓流,都奔向你所心向往之的应许之地。若你在命运的一页写下注解,此后千年万年,请放手尽情的奔跑,直到越过所谓的死亡。
抵达恭候已久的终点。
就算死掉也没关系,你的疑惑会替你永生。明珠泪指腹擦过知更鸟的耳羽,鲛人略低的体温带来些许凉意。走在命途最远处的存在是星神,可当所有人认为乌鸦的羽毛是白色的,祂独自的坚持也并无意义。同道者与你共存。而在同样的道路上,你独自的思想和见解,又无时无刻不在证明一件事: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熠熠生辉。
你是最明亮的。知更鸟听见眼前人轻声。你该是最耀眼的。明珠泪低垂眼睫,哼唱起九州时流传的一首小调,像传说中那样,几乎能蛊惑人心。
【长明烛,归墟骨,
碧海流波,梦赴沧澜,
……
何年何月照我?
空寂寂,飘零风雪残。】
今时今日,她已经不再畏惧任何。知更鸟问过这首歌唱了什么,明珠泪答非所问:总有存在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是的。鲛人一族,天授之责。盈火照前尘,众灵乃知路。人是不能驱使另一群人的,能驱使人的,唯有神明。如此而已。
当地上的凡人代行天上的神灵的意志,这件事便必然有所偏差,万万做不成的。比如统一了【家族】的歌斐木,又或多年后行差踏错的星期日。
众云骑为何而战?为信念,为仇恨,为消绝一切寿瘟祸祖的孽迹,为帝弓司命箭锋所指。为他们心中的理想国而战。哪怕……也许他们并不知道这虚拟的概念,却也的确在为此践行这一命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