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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书啦 > [告梦书]水中烛火的倒影 > 第15章 别来春半

第15章 别来春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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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一样。黑天鹅注视着眼前人,想到她收集的那些记忆。一部分通过太卜司取得,还有一部分来源于阮·梅本身。她并不在意另一个自己被研究分析,也不对此作出评价,毕竟被「神秘」影响之人的确是这般行为。退一步来说,人有私欲。

谁都有。罗浮声名显赫的云上五骁,至今也与她私交甚笃,并持有和天才一样的观点。阮·梅当年听说镜流收了个弟子,就携了一盒才制好的糕点前去,恰是个阳光疏落的午后。她见到,往后无人不知的闭目将军,还只是个奋力挥剑的少年。

镜流倒颇自在,掀开盒子看见一碗酥山,径自招呼白珩来吃。看到糖渍的白玉流霞,她便知晓叶鹤舟必然来过。阮·梅坐在她对面,低头端详半局没下完的棋,最终给出锐利有余,藏锋不足的评价。转头就见那扎着高马尾的白发金瞳小猫跑过来,张口便道:我是景元,你是师傅的好友吗?

景元。阮·梅一挑眉,扭头看向镜流。我们亲爱的剑首大人不置可否,倒是白珩笑嘻嘻:阿阮,你猜对咯,正是那书香名门的景家。这小子父母希望他考个地衡司的职位,他却死活要进云骑,这不镜流见他根骨悟性都不错,就收入门下了么。

镜流端起一杯鳞渊春,瞥她一眼,意思是:怎么就喊我全名了?白珩一吐舌头,忽觉周身凉意袭人,看见饮月龙尊拾了地方坐下,水雾包裹住这方庭院,花木都精神了些。应星身后跟着练完剑的景元,顺手将近日来制作的机巧鸟放在桌上。

景元这小子招鸟,可惜在场几位坐镇,团雀探头探脑,楞是不敢落他肩上。工造司百冶做的机巧鸟栩栩如生,振翅盘旋一周后,竟还是扑棱着停在了他脑袋顶。丹枫说他真是个人形树杈子,小猫张牙舞爪的不服,被龙尊大人抬手按回去了。

阮·梅也笑起来,谈起她近日来新培育出的一窝彩雀,可以送景元一只。当事人蔫下来,趴在桌子上享受氤氲水雾的清凉,嗓音听来颇有含糊:算了——呃,我该怎么称呼你?但长生种养宠物,可不是养什么死什么吗,没能比我们寿命更长的。

若畏惧结束,你就不开始了?阮·梅反问。景元从桌子上扑腾起来,险些摔倒在地,晃了晃脑袋才回她:那可不是,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倥偬百年过,徒增感伤。学者轻笑出声,还是出言纠正小孩:宇宙中能被当成宠物的,哪有这般寿数。

还有,我是阮·梅。她指尖摩挲杯沿,听见少年乖乖喊了一声:阿阮姐。也行。这称呼不是跟白珩学的,就是随叶鹤舟喊的。她并不对这些事宜如何在意,反正是那人带出来的小孩,倒也省心。

意气风发的轻狂岁月。真是难以忘怀啊……黑天鹅便笑起来。她说:阮·梅。可纵观往日,你们不也走到今天了?天才和疯子只隔一线,古怪的人跟异类走在一起,传说也没在故纸堆中付之一炬。

二百年后,景元继任将军,白露成为龙尊,饮月的名号倒不归她——仙舟高层内部谁都知道丹枫没蜕生,只是跟着白珩跑去了星穹列车。百冶应星作为短生种,对外宣称颐养天年,也不太经常出面了。在场两位却对真相心知肚明,其中还有一位当事人。重复一遍:毕竟天才和精神病齐色。

化龙妙法是没必要搞了,持明的繁衍问题由伟大的「无相司命」来解决。但丹枫被困于煌煌灯烛所笼罩的阴影中多年,古往今来无数个饮月,只有他不一样。他想要自由。你很难说清没人性的生物学家和对转世一事颇有心得的疯子能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活,好在本世界这二人倒也还不至丧尽天良。比起说书人惊堂木一拍,真心长叹的那句:有情皆孽,无人不冤。总是要好得多了。

阮·梅当年同丹枫找了个荒芜星球,意欲为饮月塑一座身外身,龙师们想拜那高台金像就去,反正他不想留在罗浮了。既不甘愿,也不自由。隐秘的愿望掷地有声,迅速在不为人知的晦涩念头中汲取养分,飞快地生根发芽,成长为参天巨木。

成功了吗?黑天鹅没有问。作为东陵引路人的前任【石心十人】,拉泽瑞塔·维塔尔·玛列恩,是货真价实的「不朽」龙裔,也是弗比斯一族最后的孑遗。「繁育」星神已死,他们延续方式与持明的轮回蜕生不同,登峰造极的生命炼金技术令众生共享同一个灵魂,又百花齐放得姿态各异。

那本是丹枫和阮·梅最初的构想,但人生无常之事十有八九。就像原作的饮月借建木、倏忽的血肉与化龙妙法,最终制造出了一条孽龙——他们的实验没能成功,反而彻底改变了这里的生态系统。

两个有令使力量的存在联手搞事,只能说整出这动静太正常了,也不是这数百年来第一次。但问题出于……叶鹤舟不在现场。阮·梅不是头一回被博识尊瞥视,但始终没有收到天才俱乐部的邀请函,并非她的能力不配,只是外界根本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而今,那属于「智识」的星神降下视线,举世哗然。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她惊人的成就竟只为少数所知,时至今日才公之于众。

但我和格兰蒂娅的理由并不一样。阮·梅垂下纤长眼睫,一瓣梅花落进杯中,被她吹开。此人无意在这一道走得多远,硬要说……和陆离更像。她为存在的文明记叙、收藏,再铭刻,后者对通过真理保持敬畏,用以坚定自我。就像我在研究的路上发现成为星神这事也不算太难,她不过在奔去终点的同时顺便闻了个道。若是用维里塔斯的话来说:天才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一群混账。

黑天鹅也笑。我们大名鼎鼎的真理医生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依照这话容括的范围,俱乐部的成员一个都别想跑。阮·梅给壶里换了新茶叶,神态看来颇无所谓,提起那个著名的譬喻:成为被认可的天才是苹果,并非是他欲摘取的金桂冠。

浮黎确是记忆的化身,但在我等眼中,博识尊并不等同于真理。她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窗外,发现庭院中的雪已停了。真是好一番云消雪霁之景,明亮日光的反射在烟青的瞳中潋滟波摇,不妨阮·梅若无其事地说下去:陆离同我提过一个很有趣的比喻,走在某条路上,会遇到无数诱惑你我跳下去的孔洞。有的人精挑细选,最终义无反顾一跃而下,还有人猝不及防的摔了下去,没有选择的权力。但任何掉下去的人,都很难再爬上来了。在洞穴的尽头,不一定有相同的景色,就像这世界的真实,也不过水面的折射。

忆者拿起一块糕点,闻言撩起眼皮,语调懒洋洋地发问:这么说,你不认可真理存在?不。阮·梅露出更明显一点的笑意,近乎称得上狂妄:莱布尼茨之刃……三锚点论。每一个被博识尊算尽的宇宙,答案或许都不一样,如此而已。她眼中有寒凉刀剑吞吐锋利,一蹙弯月眉也冷似吴钩。于是黑天鹅意识到,他们搞研究的天才,都是疯子。

诸天星神为何不发一言?谁都给不了我答案。话已至此,阮·梅笑出了声。这样说来,真理就只是真理,再无其它。我要解构的并非有形之物,而是「未知」。实际上,这也是我等一致的终点。

但手段和理念不同,终归有所差别。黑天鹅指正这话。她并不觉恐惧或是惊惶,甚至有闲心去品青瓷盘中没加桂花蜜的糕点。她既给出这样的反应,恰是拥有人性的体现……因而无需担忧。悲喜好恶,俱是「人」的特质,能留住阮·梅的锚点。

学者的第一要义:认识你自己。倒不如说,某一存在立足于世,无认知无参考无感无觉——那之于本身而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很有趣的悖论。

一方面称自己毫无人性,一方面对生命的本质感到好奇,欲望难道不算情感的种类?阮·梅猜得出黑天鹅在想什么,眉眼霎时柔和下来,倒显得更生动灵活几分。她们静默对视,忆者将一枚光锥放在生物学家的掌心里,镜中故我一如既往,镜外人却在微笑着。很精巧的、一针见血的总结。

阮·梅想起一件事:多年前,丹枫要造身外身的理由。龙心?我心?龙心。我心。就像白玉剑锋划过「概念」的躯壳,将过分精密的骨血脉络悉数剖开,由此,神性与人性一分为二,阴差阳错的捱过了几十万年。而她向镜中倒影发问,不觉迷惘,也不知是另一片宇宙,或毫无意义的回音。

失去很多的同时,我也得到了很多。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阮·梅都是这样想的。但失去的和得到的事物,都不能给我答案,有这样一种可能,它只是我抵达终点的……手段。可人非草木。就这样。

如果按照东陵和含章的说法,还谈不上一场零和博弈。只是不同的特质在分别的时刻展现,偶然流露出的锋芒令人心惊。这并非值得惊奇的事。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因为好奇,使至这片宇宙多出一位新的星神。请不要质疑天才的能力。

但……无论如何。

此时此刻,她只是个讲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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