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熬了碗热粥给你,可惜全被你打翻了。”
刻意拉长的尾音带着些娇气,寂繁云的担忧被打断,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躺了这么久,她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看着裴见酩笑容灿烂,恢复了从前那副欠揍的样子,劫后余生的喜悦终于有了空隙漫上来。
松弛下来的寂繁云起了玩心,干脆一把摘掉了那副碍眼的面具,直视着慢慢凑近裴见酩的脸。
“好啊,不过六殿下熬粥的速度属实是有些慢了,再让我等到半夜,怕是会直接饿晕过去。”
看她没被自己激怒,反倒是自然回击,裴见酩惊讶一瞬睁大了眼睛。
不知为什么,面前轻笑的寂繁云柔和明媚,似乎彻底没了之前的烦躁和戾气。
槐花的甜香气沁到了心头,雀跃几乎是不受控地包裹上来。
裴见酩干脆利落地站起,轻快的语调里满是喜色。
“好,我这就去拿点心来,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我保证,热粥马上就来!”
跑走的裴见酩很快没了影子,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寂繁云敛起了笑容,目光垂下来没了神采,复杂的情绪绞缠上来。
绛枫宝珠让她记住三百年前的一切,可此刻萦绕在她脑海的,却只有常枢焕的惨剧。
她还记得初见常枢焕的那个清晨,满屋的茉莉花香,冒着热气还在咕嘟着的茶壶,还有常枢焕轻握着白瓷茶杯的修长指节。
那时的他,还是肆意洒脱、和煦温柔的公子模样。
短暂的日子里,一颗颗隐在黑夜的泪珠,一次次眷恋难舍的注视,她是窥见过常枢焕碎裂的过程的。
愧疚和自责将他击碎打垮,扯不开舍不下的情愫让他偏执,更是求而不得的无措和绝望把他吞噬。
最后相见的那一眼,痛苦疯魔的常枢焕早已不似人形。
故事结局里那些四散的业火、倾塌的楼阁、化为焦炭的山林、永镇湖底的妖蛟。
愧疚和悲凄散去后,寂繁云忍不住在想,受到牵连的弟子何其无辜。
即便是常枢垣,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
那珠子里的灵识说得没错,或许这场惨剧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所有人都只是在为常枢焕的执念陪葬而已。
镜花水月之中,看到了常枢焕的癫狂,她才真正意识到,人会因为执念堕落到什么地步。
而深陷其中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指尖摩挲着手边那副轻薄精致的绢丝面具,寂繁云反省着。
裴见酩不会猜到,这是她亲手做的。
栩栩如生的白鹭绣样里掺杂着银线,收徒大会那日,她一边冷眼看着被藤蔓束缚、还没清醒的裴见酩,一边用力地绣下这些精美的图案。
每一针,都带着她指尖的血。
那个时候,她想用这面具遮掩的,不仅是自己冲动造成的疤痕,更是无处诉说的恼恨和歉疚。
她恨不可侵犯的皇家威权,恼言照枉死的冤屈无处伸张,愧自己没能早些关心了解言照的经历。
复杂的情绪受那缕魔气的牵引而肆虐,直到此刻她才从中解脱。
其实裴见酩脸上的那道伤疤,本可以不用那么深、那么长的。
嘈杂的脑海终于平静,被情绪裹挟灼烧的纷乱思绪也慢慢冷却。
像是从高处俯瞰,她审视着初见裴见酩时,那个混乱的自己。
彼时的寂繁云还怀着恨意,甚至是后来的苛待也都怀着报复心。
是她被言照的死困住,放肆向所有人发泄着不满和怨气。
是她一次次忽略了,被卷入其中的裴见酩也是无辜的。
所以当他再次端来了热粥,寂繁云没再拒绝喂到嘴边的勺子。
温热的米汤滑进肚子,空落落的心口终于有了温度。
可寂繁云清楚地知道,查清言照的死因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事。
那是她失控的源头,也是压在她心头的巨石。
唯有查清真相,才能给枉死的言照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所以无论她多么后悔,多么内疚,她都必须抓紧裴见酩这个线索。
只要尽早得到答案,她也就能尽早和裴见酩坦诚。
在心中和自己纠缠了许久,像是想要为自己的苛待道歉,又像是在为接下来更多的欺骗和利用做铺垫。
寂繁云终于呢喃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裴见酩......”
听到她的呼唤,搅弄着热粥的裴见酩抬起头来。
寂繁云的神色有些奇怪,那双本就冰寒的眼睛此刻闪动着一丝陌生的光芒。
“怎么了?”
迟疑着开口,裴见酩突然有些慌张。
加速的心跳不知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还是担心寂繁云说出什么他无法冷静处理的话。
他的声音带着轻颤。
也不管裴见酩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寂繁云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道出了自己深埋心底的歉意。
“抱歉了,裴见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