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煞鬼狱回到道观后,夷微便一直失魂落魄的。宁绥几次试着讨他欢心,换来的都是一副强撑出的假笑。
宁绥实在黔驴技穷了,他躲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两手合十回到房间,向夷微摊开两掌。
那里躺着一只萤火虫。
萤火虫似乎受到了感召,飞向夷微,被他接在掌心。尾部的光亮闪动着,稍稍融化了他眼中的惘然。
“阿绥。”夷微终于肯开口说话,“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你,我,九凤,都是棋子。”
宁绥握住他的手:“师父师兄在正殿向祖师爷上表,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他不会管的,阿绥。”夷微摇摇头,“不会有神明愿意插手的。我的母亲,你们眼中的女仙之首尚且选择作壁上观,更何况其他人呢?”
宁绥哑然失笑:“只是通知他,我们要动手了,不是在向他请示,更不是求助。”
夷微被他连拖带拽地带到正殿。邓向松于神前打坐存想,邓若淳手执表文,在长筒四角都点上火,表文随即发出四声“哔哔剥剥”的炸响。
“神听见了,也批准了。”宁绥喃喃说。
“想多了,跟你们没关系。”邓若淳和他们擦肩而过,“上报的是其他人的事。山下的施工队说挖出了不太对劲的东西,请我们去看看。”
宁绥不免失望。邓若淳却将话锋一转:“老哥,你的结界阵法还能支撑多久?”
“十二刀兵阵以我肉身为根基,肉身不灭,阵便不破。”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肉身还能扛住几道天雷?”
所谓“五雷”,指的是天雷、地雷、神雷、水/雷、社雷,其中以天雷为最崇,北帝行刑法官未经奏陈便可行持的多为社雷,宁绥临阵便是常引社雷破敌。天雷馘天魔,荡瘟疫,保制劫运,未呈递奏章不可妄行。宁绥闻言一惊,下意识把夷微护在身后:
“你什么意思?”
夷微受过七十二道天雷,又几次三番被重伤,肉身早已是强弩之末,恐怕经受不起破坏了。
“看把你吓得,他还没害怕呢。”邓若淳一撇嘴,“咱爸说,北帝镇派三剑同时祭出,足以引来天雷,涤荡邪祟。如果说九凤堕魔的怨念是核辐射,就相当于向辐射污染区扔了颗氢/弹,除了破坏力太大,简直是个完美的计划。到时候,先给山里人做做思想工作,把他们带出去,我们再动手。”
夷微并未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谨慎问道:“你们的……紫微北极大帝会同意吗?会不会迁怒你们?”
“嗐,谁管他。把只杀不渡的权力交给北帝派的时候,他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再说了,把邓氏一脉子孙都杀了,邓紫阳真人在天上不得跟他拼命?以后谁还敢继承北帝派给他干活?”
“那……我可以。”夷微攥了攥拳,“我扛得住。”
“你——”宁绥左思右想,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方法。夷微安抚也似地揽着他的腰,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
“只好拜托你,再多收留我几天啦。”
邓若淳狠狠剜了两人一眼,气不过,也给了自己一耳光:
“人有时候也贱反正。”
山下的诡事起源于一次农村道路翻修。施工队在路基下挖出了三具棺材和一尊玄武像,棺材里各有一具不腐的尸体,长长的獠牙从尸体口中探出,此后便不再安宁。先是请来的戏班子演员当天下台后声称自己看到了鬼,一病不起。后来怪事扩大到了村中,“闹僵尸”的传闻甚嚣尘上。
按理来说,孤魂野鬼、山野精怪作乱,只需要遣门内兵马前往镇压便好,不需要北帝法官亲自出马。但架不住宁绥和郝思宸一个劲儿吵着要带两位第一次来到麻姑山的新人去看热闹,邓若淳被吵得头痛,只好答应。
“你们年轻人去吧,我老头子去干什么?”同样收到邀请的邓向松选择了推辞。老天师一向喜静不喜动,不爱凑热闹。
于是,刚在沐霞观落脚没几天,他们简单收拾了行李,又折腾下山去看戏抓鬼。五个人打了两辆车,直奔闹鬼的村落。
“交给我们就好,你身份特殊,不要随意出手,不然引起群众哗然,舆论很难压。”宁绥叮嘱夷微。
坐在出租车上,邓若淳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小绥,你还记得吗?咱俩小的时候,正月十五去看傩戏,咱爸千叮咛万嘱咐说最后一场不能看,咱俩不听,结果回来就被鬼缠上发烧了。爸捉了鬼一问,发现是个人贩子鬼,死了都不忘抓小孩。”
“行啦,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宁绥忍俊不禁,“那鬼也缺心眼,正好赶上正月十五紫微大帝下凡,道观里做法事。反正多它一个不多,师父又在气头上,就一起打进铁围山了。”
车程大约三个小时,抵达时村长已经带着村民在路口候着他们了。邓若淳临出发前特意顺走了邓向松的墨镜,下车之后摘了下来,同村长握手:
“麻姑山北帝派代理掌门,邓若淳,这两位是我的师弟。”
道门中不论男女统一称呼师兄或师弟,只不过关起门来也没有人找茬挑刺,所以他们平日里称呼还是会区分男女。
“谁允许你代理了?”宁绥和郝思宸同时问。
“早晚的事嘛。”邓若淳又戴上了墨镜,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