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敬之案结束后,百龄原想邓璞定会升迁,至少能坐实司直之位。岂料竟收到邓璞传话,说有吏部牒文将他外放剑州普安为令,明日即将离京赴任。
彼时百龄正被杨夫人禁足,拘在房中做女红,因她近来频繁外出,杨夫人扑了好几回空,一怒之下,连桃符屠苏也一并禁止外出。但百龄向来是个无所谓的性子,外边事情已了,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快乐,坐在榻上与二婢说笑着缝制香囊药枕。
端午将近,这月份毒,阳气始烈,蛇虫四动,今年天气又热得早,外面日头亮得晃眼,一动就出一身汗,倒不如窝在房中舒服。
百龄绣了两个枕囊,塞满菊花、辛夷、香茅、薄荷一类草药,清凉安神,一个孝敬阿翁,一个则想着送去给伯母永嘉长公主。另做好几个香囊,也装了草药香料,给耶娘及远在博陵的兄嫂。
听到行舟递进来的消息,便带着这些绣活去了杨夫人住处,请阿娘检查针线。
杨夫人接着手中细看,针脚细腻整齐,花色清雅精致,一时颇感欣慰。她这个女儿,一旦肯用心,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百龄趁机缠了她手臂,扭股儿糖似地撒娇:“阿娘,我想去一趟西市。”
原先她实诚道自己去大兴善寺“上香”,杨夫人却并不怎么相信,睨着她凉凉道:“又上香?佛祖就料理你一个人的事,怕也累得够呛。”
百龄叫她怼得发蔫,于是这回聪明了,有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索性撒一个谎,岂料杨夫人却信了,问:“去西市做什么?”
理由自然是想好了的,百龄长睫一垂忧忧道:“泠音来信总是低落,说她倍感凄清,每日抄写经文,我就想挑几支好用的鸡距笔给她。”
撒谎时半真半假最为可信,泠音的“倍感凄清”实际是“吾久离长安,多时不见新巧之物,然吾友某人毫不体察吾情,呜呼哀哉,人情似水,吾交友不慎,悲痛之余倍感凄清”,如此。
但杨夫人对未来儿媳是十分上心的,闻言竟心疼一阵,遂许了百龄出门。
百龄到时,邓璞正在收拾行囊,将一卷卷书仔细装入箱笼,另有一少年手脚麻利地替他整理着衣裳杂物。
百龄见那少年十岁出头,肤色微黑,双目明亮,十分机灵模样,便问:“这是谁家孩子?”
邓璞答说:“这孩子就是江小河。我看他一人孤苦无依,而我身亦然,且我双目有疾,便将他带在身边,也好相互照顾。”
百龄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被卢五郎纵马害死幼妹,又遇强人一家身亡的江家孩子,心中一阵酸楚,握着小河的手宽慰一番,又叫桃符领他去吃果子。小河看一眼邓璞,邓璞点点头,他才跟了桃符出去。
屠苏留在房中侍奉,为二人煮了茶水,百龄问:“那些强人是否查到踪迹?”
邓璞点头,“已经落网,乃是一伙流寇盗贼,在虢州街市贩牛时被捕,说是见财起意,对罪状供认不讳。”
百龄却起了疑,“江氏小农之家,能有多少财物?这案子只怕另有隐情。”
邓璞也叹气,说:“是,但我等无法干预。”
百龄见他神色黯然,又想起即将分别,不禁失落,道:“蜀道古来崎岖,先生此去,务要小心。从此千山隔阻,更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御口亲授检校大理司直,本以为他能留在长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调离京师,想来其中少不了又有那位张尚书的手笔。
但邓璞却十分泰然,反倒宽慰起百龄,笑说:“长安朱紫如云,居之不易,我即便留在这里,微末之阶,寄寓僧寺,又算得了什么呢?如今我这个检校官也算有了实职,普安为附郭县,必定繁荣富庶,且上县令与司直同为从六品上,却好歹一方父母。昔日在乡,曾在县廨帮衬几年,对县中政务还算熟悉,应当不难上手,如此历练几年,也并非什么坏事。”
百龄见他如此豁达,也放下心来,这日匆匆一番叙谈,百龄便告辞回家。次日邓璞带着小河,牵一头老驴,就此离开长安南下不提。
端午之日,官中给假,因近年天子龙体不虞,并未召百官入宫宴集,只赐近臣粽子、香囊、五色丝等物以贺节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