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纯,庆嘉八年殿试二甲七名,十五年,以倭寇猖獗,庆嘉帝使梅纯巡抚浙江,梅纯就任,严海禁,复海防,清海道,一时风清气肃,海无传锋,十九年,御史数度以专权擅杀劾梅纯,其人下狱,仰药而亡。
梅纯死,浙江四载不设巡抚,海上惊涛复。
“我的父亲,是他任浙江巡抚时的幕僚。”
梅纯任浙江巡抚时的幕僚,顾崐。
芝兰玉树,梅陈顾陆。
已是遥远的往事了,那时还是李执中在首辅任上,梅纯任浙江巡抚,顾崐为幕仲,一平闽浙海事,老师任应天巡抚,与陈时敏在南直隶,砥砺清赋役。
有望海晏河清的年代。
然而庆嘉十九年,李执中坐谋逆罪论斩,从此卢宥当国,梅纯自尽,顾崐溺亡,陈时敏避世,老师漂流江海。
锵锵然惊心二十年。
城东屋室稀疏了不少,一眼望去也低矮古旧,看来再繁华的城池,也总有破落的一角。
叩开吴秋月邻人的门,是个大娘,将她上下一看,嗓门颇大:“小爷什么事呀?”
苏晓道:“我是府衙的人,来问吴秋月的事。”
大娘愣了愣:“早上不是问过了么?”
苏晓道:“早上还有些没有问清楚的,再来问一问。”
大娘连连点头:“差爷问,差爷问。”
苏晓道:“她家中几口人?”
大娘道:“三个。”
“都是谁呢?”
“她自个,她相公,还有一个女儿。”
“她相公是做什么营生的?”
“没有营生。”
“没有营生?那是吴秋月一人养家,她相公是病了么?叫什么名字?”
“叫张宽,病是没病的,反正没什么事干,喝酒赌钱的。”
“张宽待吴秋月如何?”
“差不多罢,有时候喝醉了,要打她骂她的,哎呀,男人哪有不打婆娘的呢。”
苏晓正色道:“大娘,无论张宽是家产万贯,还是眼下四肢俱全身体无恙却靠吴秋月养家,他都不该打骂她,好端端一个人,凭什么给他打骂?纵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那也有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为寇仇,何况我以为,夫妻一体,本来也无别。”
大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满口赔笑道:“差爷说得是。”
苏晓道:“你是几时不见了他们的?”
“廿二晚上还在呢,第二天一早,就再没见着了。”
“廿二晚上,你听到什么声响了么?”
“听着了,吴秋月在哭,就是张宽又在打她了。”
“这段时日,你见过张宽么?”
“见了几回。”
“你看他怎么样?”
“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嘛。”
“他们有一个女儿,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叫张宝儿,七岁出头。”
“她生得好看么?”
“生得模样么?那是好看的,小脸蛋,两只乌亮的大眼睛。”
苏晓默了会:“我的话问完了,你将张宽同张宝儿的样貌说一说。”
在大娘这绘了两人的像,又将巷子其他人家问了问,话大致不差,出了七里香巷,苏晓找了个僻静桥下将胡子贴上了,出了城西,叫了只小船荡回宅子。
迎头过来一只船,船头一个头脸圆圆的小童,身边两个竹筐,一个见底了,一个还余了些樱桃。
样子是令人垂涎的,苏晓犹豫一会,还是招了招手:“樱桃怎么卖?”
小童摇近船来,捡起一个给苏晓:“爷,你尝尝,甜的,三十文一斤。”
苏晓拿袖子揩了揩,送进齿间一咬,汁水迸出,甜得眉开眼笑:“我要一斤。”
小童将樱桃上了秤:“爷要竹篮子么,篮子五文。”
苏晓笑道:“要的。”
小童笑着将樱桃装了篮交给她。
天阴了一日,苏晓一回到宅子,细雨飘了下来,提着篮子进厨肆,小葑正在洗菜,苏晓扫过去,茼蒿,茭白,春笋,鳜鱼,立时竖起大拇指。
小葑抿了抿嘴,两人一同洗好了,苏晓盛了半碗樱桃往东厢走,房门正推开,顾允走到檐下,手上一个白瓷水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