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湿冷意黏在衣袍上,顾允低头咳了几声。
韩昇回过神,两手按在案上,五指慢慢屈紧了,拧成了利爪:“顾副宪,诏狱里的东西不比外头,你要是自己交代,就少吃些苦头。”
顾允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韩昇斜着脖子,盯着顶上石壁看:“你的身子,我是清楚的,最容易的笞杖,你说,你受得了几下?”
顾允道:“一下也受不了。”
韩昇拧了拧眉:“嗯?”
顾允道:“韩同知,旁人会屈打成招,我不会,你不留神,会将我打死。”
“顾允,”韩昇向前探去身子,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顾允道:“这里太冷,劳驾将斗篷还给我。”
韩昇默了一歇,一伸手抽了根笞杖晃了晃,走到顾允身前,弯下腰厉声道:“我没功夫陪你玩什么把戏!”
顾允合上了眼:“韩同知,我说的是实话。”
韩昇死死握着笞杖,整个胳膊都在发颤,却鞭不下去。
顾允说得不错,锦衣卫的刑具可以让旁人生不如死,可对他,兴许一下就死了,这就麻烦了,不能打,他还怎么将话掏出来?他还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行。
门却猛地被一脚踢开了,韩昇扭头看去,却是萧翥,怒道:“老萧,你这是干什么?”
萧翥拿下颏将顾允一指:“老韩,我找他审案。”
“他是我在审的。”韩昇断然道,“老萧,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萧翥牙一呲:“我不同你抢,我找他审人。”
韩昇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找他审人?什么审人?”
萧翥笑道:“老韩啊,我奉的是圣谕,你不信,进宫去问。”
韩昇依旧茫然着,然而萧翥笑得云淡风轻,不像在说假话,若是假的,即是假传圣旨,他怎么敢?
一个百户急匆匆跑了过来,一眼瞧见萧翥,脚一顿,不敢开口,韩昇冷声道:“你哑了?出了什么事了?”
百户又看了萧翥一眼,方才道:“韩大人,周总兵和他手下到诏狱来了,方才,被咱们几个弟兄拿住了!”
韩昇越发茫然了,看向萧翥:“你干的?”
萧翥呲牙咧嘴的:“你别管了,谁也管不了,将顾大人解开罢。”
锁链打开,顾允离了刑椅,径走了出去。
韩昇死死地盯着前头的身影。
他的美梦像荷叶上的水,才在日光下滚得五光十色,一阵风起,转瞬流泻,无影无踪。
苏晓立在刑椅前,望着周寿。
三日前黄昏,她将弹章给了顾允,“这道弹章是即刻送进宫么?”
“是。”
“大人的证据是什么呢?”
“还没到手。”
“那要怎么办?”
“我们要用这个时机,请君入瓮,周文昭案,锦衣卫指挥同知韩昇也在查,他现下疑到了我身上,此人新任,正是最激进时,给他临门一脚,不日便会申领驾帖来提我,韩昇一提我,周寿会即刻得知消息,他闯入诏狱时,你们将人擒住,你来审他。”
“韩昇为何会疑到大人身上?”
“周文昭死前几日,贺平买过附子,我已让人将此透露给他,安定门之事近在眼前,韩昇不难查知,我与周寿还有宿怨。”
“用药是制附子,有大毒的是生附子,韩昇会信么?”
“也买了生附子。”
“这是?”
“秦郎中称,药铺制附子法各别,药效毒性不齐,让我们自己买,给他炮制。”
买过毒药,还在刑部任过事,又与周家人有新怨旧恨,要韩昇不怀疑这是他干的,简直才不可能。
“那大人所言的临门一脚,是指,让萧同知撺掇韩昇?”
“是他。”
“他为何肯呢?”
“他也在宣府待过,当年,颇受周寿轻慢。”
“周寿固然会闯入诏狱,锦衣卫会轻易放他进去么?他总不见得还会攻入诏狱罢?”
“会的,纪彬为纪远志深恨我,借刀杀人,他乐得如此。”
苏晓默了须臾:“若是韩昇先对你用刑呢?”
“不会的。”
“纪彬呢?!”周寿朝着铁门厉声吼叫,“他凭什么把老子绑在这里!叫纪彬过来!”
苏晓漠然道:“周寿,别喊了,喊也没有,纪指挥使恰好出去了。”
周寿收回目光,冷冷看着苏晓:“老子的名字是你叫的?谁让你来的?是顾允么?叫他给老子滚出来!”
“周寿。”苏晓又重重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周寿满眼冒火,正要张嘴,苏晓凝视着他,又道:“七月通贡之事,我赴鞑靼营帐,当日设宴,宴上,阿勒坦特意围了一条,玉带。”
周寿脸色遽然一动。
苏晓猛地向周寿弯下腰,直问到他脸前去,声色俱厉:“青白玉,镂雕牡丹花纹,这条万岁爷赐给你的玉带,那时却围在阿勒坦的腰上!”
“你放屁!”周寿厉声道,“阿勒坦怎么可能围着我这条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