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寿伸出手,拿起苏晓的乌巾,狠狠在头上敲了敲:“三日,老子给你三日,再不把这案子给老子破了,这顶帽子,你就别想了。”说着手一抛,乌巾落进了泥水里。
苏晓低着头,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来:“周总兵,下官知道,也请周总兵,稍安勿躁。”
少顷,周寿走了,苏晓慢慢立起身,看着半身淋漓的泥水。
安定门上望见的黑烟又浮在眼前,她本以为那是外族人的恶行,后来才知晓,那也是向着自己同胞的屠戮。
又或是,绮堂华楼内的人,向来也只视绮堂华楼内的人为同胞,至于那些活在淤泥草芥中的,便与淤泥草芥别无二致了。
廊外细雨纷纷,贺平转头看了一眼:“苏大人,大人这几日病了,若等会见不了苏大人,苏大人莫怪罪。”
苏晓忙道:“他怎么样?不要紧罢?”
贺平笑了笑:“不要紧,天气转凉了,总要病上一阵。”
书房外一丛竹浸在秋风秋雨间,似也黯淡了,贺平进了门,不一时出来道:“苏大人,你进去罢。”
苏晓进了书房,西窗下不见人,苏晓向东边素屏风行了一礼,屏后嗓音传了出来:“苏主事,你有什么事?”
苏晓默了片时:“顾大人,七月围城时,周寿纵容手下兵士辫发抢掠村庄,欺凌百姓,鞑靼退兵时,周寿所谓追击,亦不属实,是以我朝百姓人头冒领功绩,人证我与谢司业均已找到,我们想据此弹劾他。”
“据此,你们弹劾不倒他。”
苏晓默然不语,她明白的,只是仍不死心,还想来问一问他。
“案子查得如何了?”
“我们皆以为仇杀最有可能,从中入手,暂无所获,又想案子发在刑部大牢,揣度凶手恐怕与刑部颇有渊源,如今借了文选司的册子,仍在找人。”
“狱卒与守卫是谁审问的?”
“狱卒是我问的,守卫是陈昭问的。”
“册子也是你二人看的?”
“还有谢司业。”
“看了多少了?”
“将尽了。”
“陈昭那日去大牢了么?”
苏晓惑道:“他为何要去大牢?”
屏后默了半晌:“守卫你再问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去问。”
苏晓也默了半晌:“我知道了。”再无话说,正要告辞,屏后却蓦地问道:“当日阿勒坦围着的玉带,你可记得?”
苏晓一拧眉:“记得。”
镶金嵌宝,镂雕螭纹,当日她一见,便断定是鞑靼人抢掠而得,那时围出来是为讥讽他们。
“大人为何现下提那玉带?是有什么不对么?”
“那是周寿的。”
“什么?”
“我在宣府巡按任上,见他围过。”
苏晓愕然了,周寿深蒙圣眷,有玉带不足为奇,可阿勒坦身上那条若是周寿的,却是如何抢到的?周寿手下亲兵必然极多,宅邸不论是在京还是在边地,俱禁卫森严,甚至不是文官重臣所能比。
“若不是抢的呢?”
苏晓越发愕然了:“不是抢的?”
“六月,鞑靼先率军攻大同,五日后退兵,后转攻蓟镇古北口,现下我告诉你,宣大戍卫比蓟辽更差,为何蓟辽破,而宣大不破?为何阿勒坦率精兵良马,彼时却会退兵?”
顾允的意思已昭然若揭,苏晓忽然想笑,世事原来是比戏文更荒谬可笑的。
玉带不是抢的,便是周寿给阿勒坦的了。
阿勒坦本是为财物而来,给之以金银玉帛,何必费力再抢,是故退兵。
而收受周寿贿赂后,阿勒坦清楚了国朝边防是何等不堪一击,故而退兵又转攻蓟镇,直至陈兵京城之下。
苏晓定了定神:“大人当日就有此揣度了?现下将此事告诉我,是已有证据了?”
若有证据,她可以临风把酒地庆贺了,倘或庆嘉帝知晓,自己素日宠信有加的臣子,原来是他蒙受奇耻大辱的罪魁祸首,周寿便真是回天乏术了。
可她如何能高兴起来呢?这样坏而无用的人把持边塞经年,边事是到底毁坏到什么地步了。
“明晚之前,将弹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