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啦

繁体版 简体版
下书啦 > 春晓 > 第46章 穷时(十九)

第46章 穷时(十九)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他总觉得爹不喜欢他。

可能是因为他是寤生的,娘为生他走了,从他记事起,爹总是拿着把戒尺,字写得不工整,要打,书背错了,要打,后来,题破得不好,典用错了,句子写得啰嗦了,要打。

爹对他一直板着脸,只有十五岁那年中了举人,爹才对他笑了。

中了举人第二年,就去考进士,他在乙榜上,能去任学正,可爹不让他去,爹让他进国子监,再考。

进了国子监,日子就大不一样了。

他还以为书里都是夸大其词的,可原来,衣裳真可以那么鲜亮,那么轻软,金是黄澄澄的,玉上流着光华,翡翠里似乎汪着水。

他们什么都是香的,衣裳是香的,扇子是香的,连墨也那么香。

他才发觉,爹整日抠抠搜搜的,身上有股咸菜味,其实,他身上也有股咸菜味罢,所以那些人都不同他说话。

好在国子监里头,还是稀稀拉拉有几个同他一样的人的。

待了半年,那人就来了。

那人生得英武的,大将军的儿子,可那天早上,那人竟还来找他说话了。

他们就认识了,那人会送他些小物什,檀香扇,湖笔端砚,印章石,还要带他出去耍,他不敢去,那人说,名士当风流,若是读书读成腐儒了,岂不是舍本逐末。

他想这是有道理的,就同那人出去了,可风流得很不惯,尤其是许多小童,怎么个个都涂脂抹粉,往他们身上扑。

那些小童都会唱曲子,那人说,那是南曲,还说他若学了,定唱得极好,他吓了一跳,可那人说,词为诗余,曲为词余,都是一样的。

他觉得不一样,可想那人身份这么尊贵的,总不会骗他,是他不通这些风雅的事。

他就学了,那人天天都夸他,还没有人夸过他呢,开始,他清唱给那人听,后来,那人也叫他抹上脂粉,再后来,他的腰被钳住了,衣裳都被剥光了,疼得昏过去。

他要去报官,那人说,他是情愿的,他是贪图富贵享乐,不然,他怎会日日同那人出入茶楼酒肆,收下那么多东西,还跟着吃了那么多好吃的。

原来他是贪图富贵享乐的,是呀,那些东西他喜欢极了,那些好吃的,他也喜欢极了,那些绮楼华堂,他也真的喜欢极了。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他也喜欢极杜子美,这些诗句写得真好,可长大了,他才知道自己做不成,他不想住在破茅屋里,也不想漂泊在风雨飘零的船上。

那人再来找他,就快会试了,那人说的那些话,他一点都不想答应,可那人说,他不答应,就告诉爹,他搔首弄姿给人唱南曲,他爬上别人的床。

他还是答应了,那人很高兴,塞给他两百两银子。

那年会试,他考上进士了,是那人考上进士了。

爹打了他一通,让他再考,三年,又三年,他再没有考上。

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当年七道义题里,这是第一道,可他其实在骗人,他其实耻于恶衣菲食,他也不志在济世安民,他只贪图富贵享乐。

所以他考不上了,这是他的报应,士而怀居,他早不配为士人了。

他考不上进士,爹也越来越讨厌他,他是个废物了。

他不想再考了,他跑了,他想,将两百两银子花完,他就去死罢。

快花完了,他又害怕了,不敢死了,可那一夜,那个人摸到了后头,他猛地发觉,他怎么还活着呀?

刀被拿起来了。

他最后想到,自己是三十岁上考中进士的,那一年,他也有了儿子。

刚生下来时竟能那么丑,一只猴似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白了,胖了,两只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会叫爹了。

他本要续弦的,可他就是后娘养大的,被叫了几声爹,就舍不得续弦了。

他的功名是寻常的,若是当年再好一些,就能考馆选,不至于一辈子待在一个腌臜的衙门里。

他的老路就不能让儿子走了,他的儿子,一定要写最雅正简古的文章,一定要走最正统干净的青云路。

他知道的,严师出高徒。

那些年,他最快活的时候,就是下衙回了家,在槐树底下考较儿子的功课,才到他腰高的小家伙,琅琅地背书,是古人说的,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街坊四邻听着都羡慕极了,都说,他们这巷子里要出个状元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