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蘅由衷道:“苏主事,你真是该入刑部的。”
苏晓一笑,心中念了一遍,顾知深。
心上蓦地添了些水意,彷佛是经冬草木又经雨,一枝一叶,泠泠有声。
走到值房,陈昭等在廊下,替她提了壶茶来,苏晓谢过,斟了一盖碗一气喝完,正要再来,宋仁安那里的书吏不知几时站到了门头。
苏晓笑道:“是宋郎中有什么吩咐?”
书吏笑容可掬,取出一张纸。
苏晓看去,不由失笑,正是方才顾允写下的,她和这手谕是殊途同归了:“提人是罢,我知道了。”
书吏两眼一直,没成想苏晓未卜先知,还如此爽快,连他嘴皮子都不用动一动。
“苏大人,”书吏走了,陈昭凝肃道,“这一准是他们都不肯去诏狱,才推来推去,推到了苏大人这里。”
苏晓笑着把手谕往袖里一揣:“多谢提点,只是我认得要提的两位翰林,正好见一见。”
日头高挂,柏影层层。
“为何不准我见?”
“咱们诏狱向来没什么人探视的,大人就不要为难咱们了。”
“既是没有什么人,又非明令禁止,怎么称得上是为难呢?”
“大人,咱们诏狱里头阴气重,保准你一进去腿就先软了,那可几宿吓得睡不着。”
“此言又差矣,我又不作奸犯科,定然是不会怕的。”
一语未了,身后一声:“谢司业。”
谢彧回头看去,哑然失笑,一早才在翰林院见过,近午时分,又同苏晓相会在诏狱了,又见她身后皂吏:“苏子熙,你是来提人的么?”
苏晓点头道:“正是承言与郭子恂,会审已定在刑部了。”说着取出手谕给门前小校。
小校看过,给对面同僚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同咬牙屈身,推开铁门,幽深一道长阶入眼。
谢彧道:“二位,现下我能进否?”
小校睃了睃苏晓一行人,既是刑部来人了,再出什么事自然找不上他们,利索一摆手:“大人请罢。”
一步一步拾级而下,光亮被幽黑噬尽了,阴气森森的,渗过棉袍,又渗入骨髓,更教人不能忍的还是腥气,扑头盖脸的,活生生的人肢体残破后,生发出的腥气。
谢彧忽地一刹步子,苏晓跟着停了脚:“怎么了?”
谢彧伸手一指,不远处,莹莹两点。
苏晓舒了口气:“一只硕鼠而已。”
谢彧点点头,往她那凑了两步:“诏狱实在太脏乱了,还要上本,教北镇抚司好好清扫一番才好。”
苏晓四下看了看,的确是腌臜不堪的:“能扫固然好,只是他们恐怕不会理会。”
话音方落,一行灯火浮出,火光中,为首的人一身大红飞鱼服,拦腰金带一勒,俨然是锦衣卫拣人奉的那句名言,虎臂蜂腰螳螂腿。
谢彧认了认面孔,剑眉星目,神采英拔,低声向苏晓道:“那人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萧振翾。”
苏晓点一点头,两眼盯着萧翥,禁不住地想,如此身段打起人来,岂不如大刀砍西瓜,唰唰唰唰唰。
两方人走到一处,萧翥将他们一扫:“做什么的?”
苏晓取出手谕,萧翥看过,回头对几个百户道:“你们先出去。”又看苏晓:“我带你们去。”
跟着萧翥,悄无声息走到关押裴宣郭忱的狱室,锒铛一声,小门打开,苏晓即刻往里张望。
两人都已认不出本来面目了,并排坐靠在石壁上,听到响动,裴宣看了过来,郭忱过了会,也拨开脸前被血凝成一绺一绺的发,看了看他们。
“萧同知,”谢彧沉声道,“如此酷刑,恐怕不好罢。”
萧翥瞥他一眼:“酷刑还不至于,你进了饭馆,不吃饭?”
谢彧道:“人为了吃饭方进饭馆,可不是为了受刑才要进贵司。”
萧翥往铁门上一靠,咧了嘴:“嘴皮子我是扯不过你们的,还不带走,我再请他们吃一顿?”
虽近正午,日头为薄云掩住,一道长街仍是昏暗的,默行半晌,还是裴宣先开了口:“谢司业,你怎会来诏狱的?”
谢彧道:“我本想去探一探你们,正碰上子熙,遂同他一起了。”
裴宣这才后知后觉:“子熙,你眼下是在刑部了?”
苏晓“嗯”了声:“刑部缺人,着我补了进去。”
裴宣点一点头,抬眼望了望天,在诏狱不过几日,再见天光,恍惚竟生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