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扑通一声响,脑中断剑的残影被驱散,眼前是一团如梦似幻的光影。
那光影中渐渐游出来一个人,青衣飘漾,白绫松散。
他穿过静谧的幽暗来到她身边,捧住了她的脸。
她看见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浅褐眼瞳剔透如琉璃,波光潋滟,神采流转,清楚地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这实在不像是瞎子的眼睛。
谢不闻又靠近了些,一只手从脸颊挪移至她脑后,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拥进了怀里。
珍而重之。
她心中漫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轻软的羽毛拂过心脏,撩拨着每一寸神经,令所有思绪都化作了荡漾的涟漪。
想要推开的双手犹豫不决时,她感到腰间力道骤然卸去。
她下意识回抱眼前人,无数细小的气泡自谢不闻唇边溢出,又在她眼前破灭。
又晕?
越涯无奈长叹,牵住了他的手。额头相抵时,二人被气泡一样的水障完全包裹,向上飘去。
浮出水面时,只剩叶逐尘坐在渡口,神情低落。
越涯捏诀使自己和谢不闻的衣衫重新变得干燥,又擦净叶逐尘的剑,递还给他。
“此剑何名?”
“断虹。”
“你有一柄好剑。”
“金来仪也是这样说的。”
越涯面露讶色,“倒是难得。”
“可她还说,你眼光太差,竟然会收我这样资质平庸的人做徒弟。”叶逐尘忿忿不平。
越涯失笑,却又笃定道:“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
哪怕越涯的表情十分认真,他也还是觉得这只是安慰的玩笑,默默背好剑,耷拉着肩膀前去寻找新的船夫。
谢不闻还昏迷着,越涯强行将他拍醒,苍白如玉的脸上留下几道浅红指痕。他再睁眼,双眸仍然空茫,只浅褐中融化了一点天空的灰蓝。
水下一眼仿若幻觉。
越涯伸手在他眼前猛晃,他连睫毛都不曾颤一下。
“谢不闻,你的眼睛变了。”
“真的吗?”谢不闻很是惊讶,“从尧山出来后,我便常觉双眼灼痛,许是因为又被明烛的妖火伤到了。”
这样倒也说得通,能令他瞳色改变的契机好像也只有尧山之行了。平时相见,他不是垂着眼就是蒙着白绫,越涯完全想不起来他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
“可惜,我还是看不见。”谢不闻颇为丧气。
越涯反问:“那你怎么确定水下的人是我?”
“你身上有血腥气。而且你的血,味道和别人不一样。”
越涯怀疑的神色又多了几分凝重。
“师父,谢兄,可以上船了!”
叶逐尘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越涯引着谢不闻一步步朝他走去。
眼看谢不闻一脚就要踏进水里,叶逐尘眼疾手快将他拽了回来,他只鞋尖沾了点点水渍。
“师父你在想什么?谢兄都快掉进水里了你也不拉他一把。方才你被那个金来仪打落水后,谢兄可是二话没说就跳下去了。”
“哦?”越涯挽住谢不闻的手臂,“那我可要好好感谢你。”
谢不闻眯了眯眼,“我是怕被乱剑砍死才跳下去的,不必谢我。”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上船吧。再耽搁下去,恐怕又生变数。”叶逐尘催促道。
三人在乌蓬小船上坐好,终于离岸。
浮玉宗截杀令越涯心有余悸。商船虽然舒适宽敞,但人多眼杂,她担心还会遇到其他仙宗弟子,她的心力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消耗。若不幸再遇,她自可以拼死一战,却不能连累旁人。
幸而今日来的是金来仪,若没有她,恐怕他们三人很难顺利脱身。
越涯自船篷探出头,濛濛烟雨中,青枫浦已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浪拥流云,随青山相送,摇荡的乌篷船只是天地间一片渺小的浮叶,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而容晚的话又加重了她的危机感。
一句“虞歌师妹”让她重新注意到被忽略的细节。
虞歌乃是医修,曾在浮玉宗主凌虚真人座下修行过一段时日。听说是凌虚真人在外降妖时受了重伤,得虞歌相救,便收她为徒,传给她内门秘法虚盈诀。虞歌生来体弱,此诀可帮她淬体,有助于修炼。浮玉宗也因此与逢苍宗关系更为密切。
她其实与虞歌并不相熟,只在宗门大比时见过虞歌几面,没说过半句话。虞歌是个温柔安静的人,存在感不强。但她不同,她常站在人群中心,没有人看不出来她倾慕李时白。
所以,由她来杀死虞歌这个“情敌”最合适不过。
虞歌是逢苍宗主之女,是浮玉宗弟子,亦是归云宗首徒之妻,与三大仙宗皆有密切关系,其死亡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
她又想到了从无极渊逃出来的混沌残魂。
幕后黑手想要的究竟是她死,还是修真界大乱?
可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已落进精心编织的罗网中,再无法抽身。
她怀着满心忧虑在烟波暮雨中昏沉睡去。
好在一连数日风平浪静,他们顺利到达越城。
来到越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买面具。
夜色已深,越涯没买到面具,却遇到了见之难忘的奇景。
空阔苍穹生出了一道绚烂光绸,光蕴五色,蜿蜒如河。在变化流淌的华光中,漫天星辰如雨倾落,拖曳出细长的璀璨尾迹。
越涯伸手,似是想接住从天而降的流星。
流星的银白光芒从指缝穿过,她接住了一根柔软的藕色飘带。
有什么骤然坠地,发出一声闷响,惊落了枝头最后一朵洁白的羽英花。
“盈回!”
对面传来嘶哑悲切的呼喊。
是黑猫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