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凄凉的婉转戏声透过厚重锦帘自小轩窗中飘出,连路过的飞鸟听了都要多几分愁容。
二人悄然绕到门前,恰逢阿湘端着一口未动的饭菜开门出来。
不速之客造访,阿湘脸色一瞬惨白,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便已被越涯捂住嘴逼到了角落。掉落的碗盏被叶逐尘稳稳接住,不曾惊动任何人。
屋门重掩,日光被阻隔在外,室内陷入昏暗,只有残烛摇光。
银红烟罗绣帐半撩,岑毓宁躺在床榻上,柳眉频蹙,双目紧闭,嘴里却还断断续续唱着哀戚曲词,似沉幽梦。
奇怪的是,她再度复生,身上却没有返魂树的香气。
越涯盯住阿湘,语气不善:“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保证你再见不到你阿姐。”
阿湘抖如筛糠,连连点头,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越涯问:“你家小姐是何时开始生病的?在那之前她可有去过尧山?”
阿湘的视线慢慢挪到岑毓宁身上,努力回想着事情的始末。
“我记得那天是花朝节,二月十二。小姐原是约了崔公子去郊外踏青的,可迟迟不见人来。她又听说尧山山神庙祈愿很灵,便想去为崔公子求个好前程,盼他高中状元,能早日得到老爷和夫人的认可。”
“我们进山没多久便到了山神庙,里面很冷清。小姐让我在门外守着,我只隐约听到她说了前程良缘之类的话,后来我不知怎的就睡着了,醒时小姐已经出来了。她平日一向温柔和顺,可回去的路上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以为她是气我偷懒贪睡,便没敢多问。”
“自此以后,小姐的身体越来越差,很快便连人也认不清了,却还记得要去见崔公子。可惜不到半月,她便病逝了。”
“第二天晚上,夫人偶然听见一个布置灵堂的婆子说尧山深处有一位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她连夜带小姐赶去尧山,小姐也真的活了过来。”
听阿湘说了这许多,越涯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良缘。
世间唯有情字难解。
谢不闻的话似惊雷在脑中炸响,她忙道:“你阿姐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且还在山神庙里求过姻缘?”
阿湘奇道:“姑娘难道是神仙么?”
“阿姐确有心上人,可那人不喜欢她。我不忍她伤心,才同她说山神庙可以求姻缘,但我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去求。”
越涯心中了然,“那她们二人可有清醒的时候?”
“有!但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时早时晚。”
叶逐尘讶然:“也就是说,那神医专门迫害在庙里求姻缘的女子!莫不是自己爱而不得才为难旁人?”
阿湘不解:“神医救过小姐两次了,她怎么会害人?”
越涯冷冷道:“她令你家小姐变得这般不人不鬼,怎能算是‘救’?”
“无夜无明怏着他……”
岑毓宁始终重复唱着相同的戏词,由爱生忧,长梦不醒。
越涯心窍忽明。既然岑毓宁不愿醒来,那她入梦便是。
“叶逐尘,我入梦一探,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好。”
越涯席地而坐,抬手掐诀,开始默念魂梦引,神识离体,钻入了岑毓宁昏沉的梦境。
冷月如钩,停云泛红,长风送来了女子的叹息声。循声而望,美人临窗剪烛花,伤情热泪如雨落,一案丹青画不成。
月下忽有蝴蝶翩翩而来,其后跟着一风神俊雅的白衣书生,岑毓宁眼中的离愁怨憎顷刻如烟消散。她软声唤:“崔郎。”
崔凭向她奔来,行至门前,又抬手拂去一身寒凉夜露才拥她入怀,柔情似水。
“娘子久等了。”
二人执手缴红泪,抚琴鼓瑟,作画吟诗,煮茶弈棋,风月无边。兰麝盈袖,眉眼情浓,书生随蝶迷花下,芙蓉帐暖度春宵,不知今夕何夕。
如此来来去去,日复一日,不见白昼骄阳,只有静夜孤月。这便是岑毓宁所说的心愿已了。
云雨相亲,梦中虚诳。
越涯抽离神识,长舒了一口气。约莫那些含笑而死的少女皆是如此,因爱失魂,深陷幻梦,不觉春秋更迭,无感生机流逝。
叶逐尘见她醒来,好奇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可有线索?”
越涯点头,“梦境循环无终,岑毓宁被困在……不对,她在梦中早与崔凭成了夫妻,恩爱美满,也许是她自己甘愿沉沦的。”
“人本有天、地、命三魂,七魄皆系于命魂。失去命魂,七魄随时都会溃散,魄散则魂飞,到时天地二魂亦保不住。”
“我初次见她时,她的命魂就已经不在了。如今,她的七魄也有消散的迹象,不知道是什么在维系她的生命。”
“而且,她长久待在槐木阵中,身上阴邪之气太重,日后可能会变成邪物。”
阿湘面上浮现出不安,“那我阿姐也会变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