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气闷:“谢不闻,等到了青枫浦,你立刻滚去算卦,否则我就把你同这头驴一起发卖了。”
“知道啦,知道啦。”
疏懒的声音掠过草尖,在春风中散开。
*
青枫浦,同福客栈。
鞭子骤然落地,泥水溅染青衣。
“你自己选,卖你还是卖它。”
越涯双手叉腰,眉心紧蹙,阶下一人一驴满脸无辜。
“天色已晚,又下着雨,实在没有人来卜卦……”谢不闻的语气很是为难。
越涯也没想到,连日奔波,她连客栈最次的房间也住不起。餐风宿露她尚且能忍,但谢不闻的身体怕是扛不住的。
她深吸一口气:“你可还有亲人朋友?不若我送你回去吧,这样或许对你我都好。”
谢不闻闷声道:“可他们就是嫌我太没用,才把我赶出来的。”
越涯哽住,用赶路的驴车换了两日住店的钱。
客栈中聚集了不少山野散修,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在议论一件事。
“那归云宗的越涯因不满她师兄娶旁人为妻,与妖魔勾结,大肆屠杀同门,听说鲜血流了三天三夜都没干呐!重霄剑尊何其高风亮节,却平白死在孽徒手里,着实可悲!”
“是啊,剑尊统共才收了两个亲传弟子,没成想费尽心力培养出个忘恩负义的祸害,连带着害了大弟子李时白,听说他执意抱着灵位行完了拜礼,此后就闭关不出了,竟还是个情种。”
“师妹做了这般丧心病狂之事,他难以接受也正常。不过,越涯的手段这般厉害,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这你都不知道?三宗围剿哪儿还有活路啊,而且正是李时白亲手将她捅死的,实在大快人心!”
“唉,越涯十年便至元婴,如此天赋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本有望成为剑道第一人,却偏偏为情失了理智,折损于妒之一字,可惜啊!可惜!”
“你不要命了?还敢为她说话?我看她根本就是妖女,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越涯自觉戴上了兜帽遮挡面容,沉寂的神剑也被斗篷的阴影覆盖。
忽有一少年拍案而起,直接冲到散修桌前,破口大骂:“你才是妖女!你全家都是妖女!你们亲眼看见越涯杀人了吗?恐怕你们都没资格踏进归云宗的大门吧……”
“诶你个毛头小子,信不信爷爷让你血溅当场!”
“来啊,我叶逐尘还没怕过谁!”
叶逐尘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符乱扔一气,雷击、火烧交替着来,闹得客栈鸡飞狗跳。他又抽出背后的宝剑,双手握住剑柄,闭着眼睛乱砍,倒也没让那几个散修落着好。
小二眼见事态愈发严重,慌忙上去恳求他们停手,谁知叶逐尘竟然直接甩了他一锭金子,小二再没说过一句话。
越涯无奈,掷出手里剩余的几枚铜钱,将那几个散修崩得鼻青脸肿,这才让客栈免于崩塌,但叶逐尘仍不肯罢休,还要追出去接着打。
越涯伸出了脚。
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怒骂:“哪个王八蛋敢绊你爷爷?”
越涯垂首,诚恳劝告:“连朝夕相处的同门都不信她,你为何如此笃定?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争执,以免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好奇道:“可我就是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你见过她?还是认识她?我一直想拜入归云宗便是因为她……”
叶逐尘一直试图看清藏在兜帽阴影中的面容,却屡屡被一道青影阻隔。
越涯毫不留情地将满腔热血的少年关在了门外,少年碰壁,悻悻离去。
她靠着门脱力般坐下,埋首膝间。
十年同门情谊脆弱如纸,连素未谋面的人都愿意信她,而她的师门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你很好。”
十分郑重的语气。
越涯抬头,谢不闻蹲下身来同她平齐,她仿佛看见了他眼中的无限虔诚。
“你又看不见,怎知他们说的不是真的?我就是丧心病狂,杀人不眨眼。”
越涯神色恹恹,发颤的尾音中夹杂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和厌弃。
“眼不能见,心却可以。”
谢不闻伸出手,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他指尖,又稍稍离得远了些,他顿住,不再动。有冰凉的风穿过他指缝,看不见、抓不住的风,一寸一寸远去,生出了他不可越过的天堑。
想要触碰的手静静垂下,隐入袖中。
万籁俱寂,唯夜雨不休,让人心底都泛起了潮意。
越涯起身关窗,却见满树梨花在风雨中飘摇,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了归云宗。
脑海中零散的记忆拼凑出了不甚清晰的脉络。
一月前,她偷偷混在师兄带领的捉妖小队里想下山,可将要踏出山门时却被戒律堂的木长老认出,逃窜中意外滚进无极渊,撞到了冰棺上,充满怨恨的尖啸和蛊惑人心的呓语几乎要刺穿她耳内鼓膜。
禁地外设有结界,宗门中只有包括宗主在内的七位长老才有权限进入,而她能进去,说明当时有人刚来到禁地,结界还没来得及重新关闭。那人能打开无极渊的封印,想必实力不俗,也许正是因为她撞破了那人的秘密才被陷害至此。
如果当时她顺利下山,便不会发现渊底少女,师兄可能也不会同虞歌生情,她也不会错杀师尊。
可人生总是有太多始料未及,躲不开命运的捉弄。
这一切的获利者究竟是谁?
算算时间,先前被冰封的逢苍宗修士约莫快要恢复行动能力了,待消息传开,三大仙宗必会联手追杀她,如果凶手知道她没死,定会再次现身。
眼下还是先帮谢不闻治眼吧,两清之后立刻分道扬镳。
天色破晓,潇潇雨歇,越涯开始催促谢不闻去摆摊算卦。
日日都吃馒头夹咸菜,她着实有些反胃。修仙之人虽不应当太重口腹之欲,但她从没过过这般窘迫的日子。
她坐在客栈里,紧盯在对面算卦的谢不闻,修仙之人的感官总是格外敏锐,听了一耳朵胡话,昏昏欲睡。
发间蝴蝶随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扇动着翅膀,其上细小的斑斓鳞片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浅金色泽,有水波荡漾之感,漂亮又生动。
“啊!死人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