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叫伊芙,是阿尔那个老油条的后辈,比你早来一段时间,”
“年纪不大,不过挺有本事,出了名的劳模,自愿申请加班。”
你听见前辈半评价半感慨地讲述,“看起来明明才成年没多久不是吗?”
“却已经是个相当老练的五级员工了。”
“可怕的年轻人。”
你悄悄看了眼最多不过二三十的前辈,没有接话。不过显然你的视线还是引起了前辈的注意。得到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声,你跟着前辈继续往前走。
那些紧促和恐惧在几句玩笑里似乎也已经消弭。但也正因此才令人心底升起隐约难言的不安。
你甚至开始觉得怪异,在见证了那些场景后,居然可以这样轻飘飘地掀开吗?
恍然间你的感知都在被拉远。身体和思想似乎都被切割成了两半,思维浮浮沉沉,无数有意义无意义的画面和记忆混在一起在你眼前反复上演。
【.......】
等你终于再次找回理智时,迎面而来的是前辈倒下的身体。赤色的镰刀落下,无声的世界停滞片刻,然后你看见前辈的身体被分开,自然到仿佛是果实成熟之后便落果一样,前辈的头颅掉下来,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砸落在地,然后随着惯性滚到你脚边。
视线与那张异化后的鸟喙般的狰狞面容相对,死亡在这一刻吻上那你的脖颈,连心脏都因此停拍了一瞬,恐惧慢一拍地爬上心头。
倒下前唯一记得的,是黑洞洞的眼眶。里面什么都没有。
啊.....所以即使它们再强大,再怎么灵活,再怎么高呼主的无私,终究也只是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躯壳罢了。
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
“嗯.....所以这就是你看到的全部了?”
五条悟撑着手靠在墙壁上,视线从散落一地的残肢血肉里移开,看向蹲在地上的学生。
“......你见到了伊芙?”
“......”
勉强抑制住呕吐感的乙骨忧太急促地喘了口气,缓缓点头。
“....是的,但,她的样子不太一样。”
“发色,瞳孔,表情.....”他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笑容,下意识的抿唇,“那是,人类的样子......”
“嗯.....”五条悟架起胳膊,偏头倚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称得上是璀璨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圈,语气很微妙,“或许就是这样呢。”
乙骨忧太下意识抬头去看老师,目光在触及到墙壁上飞溅的血液时有瞬间的颤动,但又被他很好地掩盖过去。
“.......你也发现了吧,忧太。”
五条悟看着不远处拎着镰刀游荡的“怪物”,伸出了右手。
咒力被迅速调动、充盈、使用,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被砍断了左手的员工用肩膀顶着枪托扣下了扳机,然后就被一刀掀掉了半个脑袋露出还在微微跳动的灰色前额叶,眼珠脱框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变成这一地肉渣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开手里的枪。
早就知晓结局的五条悟放下手,乙骨忧太移开目光不忍再看。消灭了目标的“怪物”提着还在滴血的武器,步伐缓慢地离开。脚底踩在被各种器官组织覆盖的地板上发出积压的声响,足够让人想到那些算不上“和谐”的画面。
乙骨忧太闭上眼睛,声音却离他们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腥甜到发苦,刺激着他的感官让原本平静些许的胃又开始痉挛。
但是这些都没有停留,它们很快就随着脚步声一起从他的身边走过,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真不爽啊,”
五条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颈,声音很平静,“这是只打算让我们干看着吗。”
“......五条老师。”
“嗯啊,感觉怎么样?毕竟你也算是‘死’过一次,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乙骨忧太缓缓摇头。
“我们.....是被拉到另一个世界了吗?”
少年用手背擦过嘴角,起身站直。之前的记忆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他终于明白那些割裂感因何而来。
走廊上躺着几具尸体,无头的那具是他熟悉的“前辈”,旁边躺着的则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曾“寄宿”的身体。乙骨忧太想要伸手捡起那副特制的眼镜,但手指穿过眼镜本身,像是在触碰一团空气。
“......连碰都做不到吗?”
“是哦,我们‘影响’不到‘那边’哦。”
五条悟走到情绪有些复杂的学生身边,算是解释:“这个地方我有见过一次呢,”
想起来有趣的事,五条悟勾起唇角笑起来,“算是不错的体验~”
“?”
“不过这次情况应该不太一样。”
五条悟伸手敲了敲走廊两侧的墙壁,在庄重又急促的警报声里淡定地说起自己的推测,
“我个人的看法,”
“——我们也许是在一段记忆里哦。”
因为是记忆,所以身为“本不应该存在的存在”的他们无法对这里造成影响。
“......这样吗.....”
乙骨忧太想起此前感受过的一切,那些痛苦和挣扎暂时还未完全远离,他知道自己是谁,但也难以如此轻易地就将那些“曾属于”他的东西抛弃。他曾与这个人一同分享着全部,短暂地与他共生,仍存在于他脑海的这些过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乙骨忧太叹了口气。
“那这里,是谁的记忆?”
死亡是记忆的终点,如果记忆的主人死去,那么这段记忆就绝不会延续。正因如此乙骨忧太才能在“死”后苏醒。那么构成了现在这个世界、将过去的一幕重新展现于此的,是谁?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
“那就去看看好了。”
****
回避、挥刀、迂回、避让、挥刀.......
手腕翻转举起又落下,那柄造型奇异的刀在她手中被一次又一次地挥舞。
当然她也受了伤,外溢的血浸湿衣摆和袖口,然后顺着胳膊蔓延到红色的刀刃上,镶嵌在其上的几颗眼珠快速转动两圈,像是人性化的兴奋,而这个结论则会让看到这些眼珠的人心生恐惧。没有多少人能承受这种明明是非人之物却露出如此“拟人”情态的异样感,不是人的东西却依靠模仿将自己伪装成为“人”。为此感到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能够驾驭这件武器的原因。
ego武器,“拟态”。
——【当那武器上不可名状的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你的身体会不由得颤抖起来。】
——【若持有者能够将这把武器的能力发挥到极致,那么挥舞它足以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这是研发部对这把武器的评价。
而它也足够配得上这句评价。
刀身上附着的类人皮组织的物质蠕动起来,它们一点一点探出来,像是有生命一般绕上伊芙的手指。她身上的伤口在愈合,速度很慢,但足够让她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失去行动能力。
休息室内的警示灯一亮一暗,她的呼吸跟着灯光闪烁的频率逐渐重合。
这场战斗已经拖得够久了,依靠着主管的迂回战术,他们借助培训部的布局充分发挥机动尽量避开守卫使徒对【白夜】本体进行集中的重火力压制。主管本人也在中控室实时监控整个战局适时为血线危险的员工提供支援——通过与K公司签订合约后使用纳米科技制造出的子弹,这种子弹能直接射进人体,加快其恢复速度。
但这种子弹并不能量产,主管可支配的弹药也就那么几颗。
伊芙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清浅呼吸,听到对方操作控制台时发出的声响。或许是在敲击代码,或许是在定制接下来的计划。也许会轻轻皱眉,也可能还是平常那副冷静的样子......
她握紧刀,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
我是,为了这个人,站在这里的。
浅薄吗?她没想过。前辈也在知道她的想法后笑骂她是个傻逼。为了前途、为了金钱、为了活下去.....无论什么都比为了某个人好。
但是,这就是她想要的东西。
在后巷长大的孩子拥有的东西很少,即便拿到手也随时可能失去,喜欢的花是这样,喜欢的‘母亲’也是这样。哥哥说这是“代价”,是为了让他们记住“失去的痛苦”,这样才能拥有得到力量的决心。
所以,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很正常不是吗。
柔弱的外表下是一颗绝对够“后巷”的心。
被伤害?不,不会的。
伊芙下意识用空出来的左手按在心口,企图用这种方式掩盖过于吵闹的心跳。
——我想要的,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
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拟态”上的眼球开始疯狂转动,被【白夜】释放的光圈重新唤醒的使徒再次复苏,避开“处决”的伊芙反手一刀砍在使徒身上,其他员工也配合着迅速上前磨掉对方的血条。
一脚踩在墙上翻身而起带着同伴躲开使徒倒地前的最后一击,伊芙手腕一翻将手里的“拟态”掷了出去,锋利的刀刃刺穿【白夜】的一翼。腹部被开了个口子,即使幸运地没有伤到大动脉也足够影响她的行动,但肾上腺素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让她得以带着这具身体继续战斗。松开揽住同僚的手,伊芙毫不犹豫地再次加速在同伴的掩护下握住刀柄,手腕用力倾斜刀身,利用身体的惯性横向切开。
洁白的羽毛染上艳色,落地的瞬间伊芙迅速调整好姿势,一颗子弹穿过她的身体然后射向悬浮着的【白夜】。
伤势略有好转,其他员工也跟着举起ego相互配合着不断对【白夜】进行集中攻击。平时训练的成果在此时得到了充足地展示,五花八门的攻击手段在适当地配合下居然也有奇效。
“注意配合,在【白夜】发动光圈前撤离,远程留意使徒的行动轨迹及时避让以免被包夹,中央本部区域注意牵制其他使徒,避免影响培训部的镇压活动。”
被人指挥着去行动是一件不好的事吗?
也许吧。
但至少在这里,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在这点上伊芙似乎能稍稍理解这群“使徒”的想法。
——不必再去思考其他,你只需要跟着他前进就好。
只是她想要得更多。
仿佛为了回应这份渴求,手里的“拟态”微微跳动,像是在呼吸。
疼痛会让她畏惧吗,会让她放弃吗?
不。
绝不。
她抬手,“拟态”本就巨大的刀身猝然伸长。
【白夜】落下视线,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祂与她视线相接。
“那是......”
乙骨忧太和五条悟赶到时,一切已然落下帷幕。
高大的使徒们发出同样的悲鸣,举起手中的武器毫不犹豫地自戕。干脆利落到令人震惊。伊芙站在人群里,被鲜血粘在一起的金色长发在一瞬变得苍白,又似乎只是灯光照射下反射的错觉。公共频道里响起的声音下了最后的结论。
——“感谢各位的努力。”
“此次镇压行动至此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