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醒时分。
白衿何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摩挲着,动作很轻。
手掌所过之处,一阵暖流翻涌。
白衿何忍不住嘤咛了声。
眼皮上如同压着重石般,怎得也抬不起来,他只能这样清醒得昏迷着。
倏地一霎,胸口剧痛而起,与此同时,那双手也停了动作,从他身上抽离开。
躯壳的温度再次飞速流逝。
冰冷得让人牙齿发颤。
白衿何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呼了口气,夹杂着失去意识前可怖的心悸。
“良逐鹘。”白衿何下意识叫了声。
紧接着,又开始茫然。
他被带回了客栈里。
而视野里,只有只小鬼漂浮在正上方,不住地往下流黑眼泪。
见他苏醒,小鬼叫了两声,迅速扑到他脸上,却在将近之时,被一只大手拦截住。
那手是白衿何再熟悉不过的。
“还疼吗?”
白衿何的眸子转动,视线就从那只手上转移到一张平和的脸上。
他现在完全分得清,这就是无名尸。
包括他昏迷前,拥着他抱着他的,也是无名尸。
白衿何一手撑着床塌,坐起来,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堆叠着落在膝骨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分明半丝光亮都没有,但白衿何就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无名尸那张脸。
不对,是两张脸。
两张同属于良逐鹘的脸。
只不过一个是他平日所见那副模样。
而另外一个则是面容憔悴些,一头雪丝。
视线游转。
白衿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属于万蛊咒的光芒已然褪去,蛊咒却兀自停留在他身体上。
白衿何嚅嗫了下嘴唇,才问道:“你怎么待我回来的?”
无名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他呆怔着直勾勾地盯着掌心看,唇角压平了些,伸出手盖到他掌心上,说道:“你受伤昏迷过去了,我刚巧到罟山下,就把你带了回来。”
白衿何倏地问道:“无名尸,你生前认得良逐鹘吗,认得我吗。”
无名尸放了手上的小鬼,才端正抬眼瞧他一下,又露出那抹熟悉的笑,说道:“我怎么会认得,我都死了好久好久了。”
只不过这笑略显苍白,没了从前良逐鹘那张脸做掩盖,此刻的他难掩疲态,笑着的时候嘴角要扬不扬,落回去后,脸上又带了分苦像。
不像枉死鬼,像哭丧人。
白衿何盯他半晌,掀开被子下了床,把再次扑上来的小鬼干脆利落地挥到床上。
无名尸听见他说道:“你变丑了。”
无名尸怔松了下。
他挥挥手,房内顿时燃起几根红烛。
房内有块小巧的铜镜,始终搁置在床塌边缘,还不及一人巴掌大小。
无名尸拿起铜镜照了下。
仍旧是那张脸。
年轻的、陌生的脸。
“哪丑了。”无名尸停顿了下,才说:“不是我丑,是……..良逐鹘的脸丑。”
小鬼扑不着白衿何,就笨手笨脚地爬到无名尸的身上,双手扯着衣裳一角,像是个告状的小屁孩,嘴上不停叫着白衿何听不懂的话。
无名尸放下铜镜,偏头觑了他眼。
小鬼霎时瘪着嘴不再吭声。
凶,好凶。
小鬼一撒手,开始往床下爬。
分明能飘过去,它偏生选了个最诡异的方式,动作极其缓慢地往前爬行,就像是被人一脚踹飞的狗正用爪子死死抓着那人衣摆,宁可在地上被拖拽开三丈地,也要可怜巴巴地跟上去。
它就这么爬到了白衿何脚边。
白衿何却没空理他,直接走到了木桌另一侧。
小鬼脑袋一歪:“……..”
卒。
玉骨完整无损地摆在桌上,还是在坟中那副姿态,蜷缩着。
可白衿何一眼看过去,分明瞧见那骨头像是活过来的骷髅,摊平着躯壳,而后一点点地弓起来,骨上还伴有着细小的颤抖,像是在经历巨大的疼痛。
合上眼。
白衿何感觉脚上压了个东西。
不用猜也知道,是那小鬼爬到他鞋上去了。
甩甩脚,将小鬼甩开。
白衿何重新睁眼看玉骨。
一切恢复如初。
普通的玉骨没再出现莫名的动作。
“你能瞧见他的动作吗。”白衿何直接把手摸到玉骨上去,单凭手感,圆润光滑,华贵典雅,若非它出现在尸体里太过诡异,加之朝廷严查此事,恐怕早早就被黑心商贩偷盗去假冒真华玉。
“能瞧见。”无名尸下意识应了句,而后又停住,眼睫颤了下,探究的视线笔直地落到白衿何身上,他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他死前很疼。”白衿何平静道:“他在抖,可抖的是整个身体,而不是单独一侧腿,那条腿是在死前就断了的。”
白衿何转过身,出乎意料地勾起抹笑,只不过他的脸太过苍白,连带着这游刃有余的姿态都稍显颓靡。
他说道:“我这算是能看见鬼了吗?良逐鹘?”
无名尸停住脚步。
烛火辉映下,两双漆黑沉静的眸子就此对上。
那蛊咒不止停留在手掌上、胳膊上,甚至连下颚处都攀沿上些许,从无名尸的视角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墨黑咒文似网般将白衿何捕住,他只有一个脑袋还挣脱在网外,躯壳其余的部分都早已被无情地吞噬,说不准一炷香后,那张网便会再次变大,变得密不透风,变得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