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尸毫不犹豫道:“不能。”
白衿何说道:“行吧。”
至于耳边那“你也就会靠骗人来阻止他接着提起我了”、“每日谎话连篇的滋味如何,你那舌头怕是堪比金莲罢”、“他找我自是有要事,你可否想知道究竟是何事?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通通被无名尸无视掉。
无名尸统一回复道:“现在我是良逐鹘。”
至于体内的良逐鹘,只能咬着牙,通过这双属于自己的眼睛,看着别人掌控他的一切。
良逐鹘陡然开口道:“这玉骨乃与罟山相关之物,这事关三堂,马虎不得,你不自称是良逐鹘,你难道就看着三堂陷入被人顶名、为人顶罪的漩涡里?”
无名尸却嗤笑了声道:“三堂?”
良逐鹘问道:“你笑什么?”
无名尸却只是摇摇头,说道:“你该看的,不是三堂,而是三堂中人。”
三堂中人与三堂有何区别。
但这则疑问却无人回答。
无名尸跟在白衿何身后一跃出了坟坑,却出乎意料地对上了不远处蒋涣看过来的视线。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却发现蒋涣站在那穷僻低矮的草房檐下,从怀里掏出了旱烟杆,丝毫不似皇城剑兵的一丝不苟,他就站在那只有无名尸能看见的角落里,燃起了捋白雾,雾气缭绕熏染得似人间仙境,但仙境后头,藏着的却是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几乎是那一瞬,无名尸认出了这蒋涣究竟是谁。
无名尸唇角勾起抹浅淡的笑,不过一瞬便消失,没了踪影。他走过去,停到蒋涣身边。
过了好半晌。
蒋涣才开口道:“你站到我身旁做甚?”
无名尸问道:“以前不是只沾烈酒、不沾烟云?”
蒋涣透过烟雾看过去,忽地也笑了声,那笑如此浅淡,仿佛下一刻便对着烟雾被风刮散,但又如此深刻,笑意甚至有一丝攀到了眸中。
蒋涣问道:“你是如何从……之中脱身的?”
无名尸的视线遥遥落回白衿何身上,字字清晰道:“没脱身,不过是幸运些,被虱水老翁囚到了这幅躯壳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散了。”
蒋涣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说道:“如果他能有你这般幸运便好了。”
无名尸说道:“或许是他心甘情愿忘记一切呢,毕竟,离忧云、离忧云,远离忧云。”
收起了旱烟杆,蒋涣挥手散了散面前的烟雾,方才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宁愿他回去。”
-
寻了一圈。
那孩童不是李家,也不是周围几家。
纪鹤云三人倒是趁此打听了不少与腐鹫案相关之事。
纪鹤云掰着手指,说道:“这腐鹫案通常出现在有喜、丧两事之处,且通常,喜事所迎腐鹫为风化干尸,无内脏、无血液,而丧事所迎腐鹫则为刚死之尸,温热的,还布满献血,颇为狰狞,而且,腐鹫在妖界来说,是战令,秃鹫甚至曾为妖界战鸟,当然,战令这一说也是几百年前了,如今的战令似乎是死蛇,因为妖王为蛇嘛,那老版本还是从隔壁阿婆嘴里听来的。”
白衿何一针见血道:“所以,花柳苑昨晚有喜事?”
纪鹤云紧蹙眉头,迟疑道:“说不准是丧事呢,那种风月场合,应当不大会有喜事罢?而且还无从得知那花柳苑的腐鹫是干尸还是热尸。”
卿迟落重复了遍:“热尸?”
纪鹤云干笑两声,说道:“体温还热着的尸体。”
但纪鹤云这一席话,让白衿何想起来件事。
腐鹫作战令。
虽说如今更变为以死蛇作战令。
但对于妖界王族来说,以死蛇作战令便是屠戮同族,故而其以腐鹫作战令的习惯应当从未变过。
而这腐鹫案多半是妖兽作孽。
但哪只妖,敢仿妖界王族手笔来人间作孽?
这无异于公然宣战。
白衿何问道:“只在红白两事发生时,天降腐鹫?”
纪鹤云边扯着男童脸蛋,边应道:“对啊,怎么,你有何见解?”他又用额头顶着男童,逗弄般问了句:“胖小孩儿,你有没有什么见解啊。”
男童摇了摇头。
纪鹤云冲他呲呲牙,说道:“那你对自己是谁家小孩儿有没有什么见解啊。”
但也就顺势吐露出来,没指望这笨小子给他什么答复。
林清蘅沉吟半晌,陡然说道:“若是战令,自当在最引人注目的时候下出去,而人间人最多的时候,不就是喜丧之事。”
白衿何说道:“你也觉得是战令?”
他又扭头问卿迟落道:“你觉得呢?”
卿迟落回道:“自然是战令。”
“为何?”白衿何说道:“若是战令,必当是妖下给人的,但何必以九霖为初始点来下达战令,若是发动战争,妖难道不应该先占据对他们来说有利的城池吗,无论从何处论起,都应当是以妖都为起始,除非——”
“除非妖都已然沦陷。”林清蘅接话道。
此话一出,纪鹤云当即抬起头去看他,手上蹂.躏男童的动作也就此停止。
纪鹤云站起身,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若是妖都沦陷,皇城不可能毫无察觉,我爹也应该早就收到皇城下达指令,如果那样,他不可能不传书给我。”
白衿何语气平平道:“那便不是战令,否则便是那下战令的妖太傻,连何处有利都弄不清楚。”
纪鹤云觉得这两种猜测都有些许别扭,从目前局势来看,似乎“战令”便是最好的解释,可顺着这条路往后捋来的路,又不大顺畅。
纪鹤云说道:“我们目前打探的信息还是太少,走,胖小子、咱接着去找有用的消息去。”
话罢。他便伸手牵着男童往外走,走出两步,还不忘扭头问了句:“对了,白眉悠,你看那幅玉骨头架子有什么线索不,你觉得会不会也和腐鹫案就关?”
这俩有关联?
不大可能,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衿何模棱两可道:“不一定。”
纪鹤云又问道:“这一上午你看出来什么了?”
白衿何回道:“那李家二儿子是先变成鬼,才成骨头架子的。”
“废话!”纪鹤云当即说道:“人咽气那一刻就成鬼了,埋在土里要好一阵子才能变成骨头架子,可不就是先变成鬼,再成的骨头架子吗。”
纪鹤云又问道:“还有没有别的?”
此刻李广河从几人旁边走过,他佝偻着身子,轻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几乎能透出胸膛下侧肋骨突出来的痕迹,整个人异常瘦削,身上笼罩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哀郁,似乎是深陷掘坟惨剧中,自怨自哀,无法自拔。
但白衿何陡然发现。
李广河脊骨那条弯曲的弧线,似乎还在一点点地变弯。
那变化微乎其微,白衿何几乎只觉得是他花了眼。
直到李广河走回房中,白衿何的视线都始终紧锁在他的脊骨上。
“白眉悠?”纪鹤云叫了声。
白衿何收回视线,倏地问道:“你们知晓罟山吗?”
“罟山?”纪鹤云是最先开口的,他回忆道:“早几个月前,传闻罟山上莫名出现百具骸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淮安还有不少剑客结伴前往罟山一探究竟,但去过的都说只是处普通乱葬岗,百具骸骨不过是尸体腐烂出来的。”
林清蘅也听闻过此事,不过他的版本不同,“京都中鲜少传来此事,但我无意间听见我爹说过一次,似乎是……三堂中人出世,而那罟山上便是三堂第一个据点,自然不少无辜者惨死。”
卿迟落也略有耳闻,说道:“这事儿后来便没了后续,皇城中应当也是派了斩魂刀前去,却没听说过有回来的人禀报详细情况,好像,离前辈还出关了,应当是情况不容乐观。”
纪鹤云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这事儿和三堂有关?这三堂当真是祸害,每次出世都搅和得众生不得安宁。”
纪鹤云又问道:“对了,白眉悠,你问这干什么?”
祸害·白眉悠:“……”
得了。
一切都是耳闻啊。
所以,这罟山真实情况是被皇城瞒起来了,还是……除了三堂外,没人能看见真实情况?
思忖片刻。
白衿何说道:“那玉骨,罟山上也有。”
“什么??”
“你怎么知道??”
“白眉悠,你住的山角角不会是罟山罢??”
纪鹤云三连问直接砸过来。
白衿何语气平静地又添了句:“那李广河,怕是也要成为玉骨了,他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