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逐鹘却只是抬手在脑袋上挥了挥。
他这动作,让白衿何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喝醉了,还是躯壳里掌控的灵魂还是那无名尸。
白衿何从来没见过良逐鹘喝醉的模样,因为那破缠观中压根儿就没有酒,也不晓得曾经宿在破缠观中的三位堂主靠什么取乐,干燥乏味得很,除了各种修炼场地以及书籍,便没什么别的了。
而自破缠观出来后,他和良逐鹘的接触便是在罟山与莱羽殿,罟山到处都是死人骨,别说是没有酒了,真冒出来坛香气扑鼻的佳酿,怕是也没人敢喝,至于莱羽殿,一百零八条律规里便有饮酒,罚三十鞭。
白衿何又问了句道:“你叫什么?”
那人盯他半晌,才回道:“良逐鹘。”
得了。
这下可以确定了。
是良逐鹘。
白衿何霎时松了口气。
白衿何挥挥手,让那两只灯蛊重新回到良逐鹘脑袋上去捉弄那人,便自行转身去取了床夏被,随意往地上一扔,诶,刚刚好,摊开摊平了。
白衿何往床上一坐,说道:“良逐鹘,今晚你住地铺。”
他准备好听良逐鹘冷言讽刺他两句,却只等到良逐鹘把一只灯蛊捉在手心,呆愣愣地盯着看。
原来这人喝醉了是这样。
白衿何想来两个词来形容他。
人畜无害?慈眉善目?
好像又不大对。
但管他呢。
窗外经文诵吟声还在空荡荡地飘着,听着如同小学时候听的课文一般,让人忍不住便要阖上眼,沉沉睡去。
白衿何在床边布了层结界,一把扯过方枕,压在脑袋下边,脱了靴子,再把被子扯过来盖在身上,便打算就此睡去。
“……”
酒味儿顺着风飘过来,有些呛人。
白衿何翻了个身。
“……”
怎么感觉床上酒味越来越浓了。
白衿何又翻了个身。
“……”
“……白衿何。”
一睁开眼,一张脸正趴在床边。
白衿何倏地坐起来,就看见一只巴掌大、还不成形的鬼魂正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啃他布下来的结界。而良逐鹘趴的那处,应当就是那只小鬼最先开啃的位置,一块大洞赫然在那儿。
他说酒味怎么越来越浓了。
酒鬼在旁边,可不浓吗!
再一看地上。
他扑的小地铺被良逐鹘直接踢到桌子下边去了,桌角一团夏被堆缩着,看起来就像是个被连踹好几脚的可怜小孩儿。
白衿何毫不犹豫道:“床是我的,你要不想打地铺,就和顾州白换回来。”
良逐鹘像是喝个酒把脑袋喝坏了一样,下巴压在床沿上,头上转着的两只灯蛊散发出的光清晰得照出下巴上被压出来的一道红痕。尤其是良逐鹘皮肤白皙,加之他没有常人体温,平时脸上连血色都少有,若不是他长得高大,怕是别人见他第一眼,便因他肤色给他定性成了羸弱的病秧子,而这病恹恹的肤色上,那红痕更显触目惊心。
良逐鹘却好像没知觉般,甚至将下巴抬起来再无意识地磕上去。
白衿何说道:“想一头撞死应该撞额头,不是下巴。”
良逐鹘说道:“哦。”
停顿须臾,他才小声说道:“我是在点头。”
“你要换回去?”白衿何说道:“那你去隔壁找顾州白,快点儿,一会儿他睡了。”
其实这句是胡扯的。
他哪知道顾州白什么时候睡。
不过是找个理由催促良逐鹘罢了。
良逐鹘现在趴在他床边,怎么看怎么诡异,就像是不中用而被踹下床的丈夫正在苦苦哀求再给一次机会。
白衿何:“……”
他脑袋里是不是也住了个无名尸。
怎么有点儿控制不住思想了。
白衿何把两只灯蛊挥散,仿佛看不清那张脸,就能忘记脑袋里那扯蛋的假想。
但黑暗中,床边那道身影僵持了半天。
耳边只有小鬼啃结界嘎吱嘎吱的脆响。
就在白衿何要再次开口催促前,良逐鹘开口说道:“我点头是,我住地铺。”
白衿何错愕了秒,又迅速习惯了喝醉后良逐鹘不同往常的模样,扬扬下巴,问道:“那你的地铺呢?”
在桌角团成团了。
良逐鹘直接把啃结界的小鬼抓过来,放到地上,然后整个人往下一躺——
那应当是准备拿来当枕头的小鬼正在他脖子下边接着嘎吱嘎吱地嚼嘴里的结界,还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而良逐鹘的脑袋直接磕到了地上,嘭得一声巨响,白衿何都怀疑他真要一头撞……一头磕死在那儿。
良逐鹘却好像没有痛感一样,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衿何。
白衿何啧啧称奇道:“小鬼主要是醒来知道自己做了这等糗事,怕不是要杀了我了。”
但良逐鹘那呆样儿实在是让他没眼看,就像是杀伐果断的魔王突然变成了蹲在地上啃泥巴的傻小孩儿。
白衿何转而去看那只从脖子底下拼命往外爬,伸手去抓结界,馋得直流口水的小鬼,逗小狗般问了句道:“我怎得从没见过你这只能吃我结界的鬼?你们小鬼主偷偷修炼还更上一层楼了?”
小鬼没空理他,一心只看结界,好不容易在手里揪上来一挫,他整只鬼就被良逐鹘抓着放到白衿何的床边。
白衿何朝着良逐鹘看了眼,问道:“干什么?”
良逐鹘眨眨眼,说道:“之前你最喜欢它了。”
“之前?”这个字眼让白衿何不由得问了句道:“他之前不是鬼?”
他可不记得他喜欢过那只鬼。
每次和良逐鹘打起来,折在他手里的鬼没有千只也有百只,那帮鬼见着他就咬紧牙,一个个面目可憎得很,他可不喜欢那堆丑东西。
良逐鹘说道:“是蘑菇。”
蘑菇?
这良逐鹘被破缠观里那千年老树精附身了罢?
而且先前那老树精讲起蘑菇时。
他也没说他有多喜欢吧。
顶多就是点评一句哪个颜色的蘑菇应该有毒。
想到什么。
白衿何倏地说了句:“良逐鹘,你观察我喜欢什么做甚?”
良逐鹘的呼吸逐渐平稳。
那只小鬼被白衿何扔到良逐鹘身上去。
小鬼颠了下,摔到地上,又快速爬到结界边去大口大口地啃。
良逐鹘睁了睁眼,很快眼睛又阖上,昏沉的睡意朝天席卷而来,醒来的滋味总是让他倍感疲倦,他嚅嗫嘴唇,喃喃道:“我观察你几百年了……可惜死了之后………”
话就此断掉。
他终是不堪重负,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