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主……”
“蛊主!”
呼唤声如同远在天边外。
眼睫颤了下,白衿何骤然睁眼。
视野之中,遍地残骸。
妖兽、残魂、人尸。
而自他脚下为中心,血海淹没一切荒芜。
以血液为养料的花儿朵朵绽开。
只只花蛊自海中将第一剑托起。
第一剑上,一切如初,不染尘埃,与眼前厮杀后的场面格格不入。
而惟悔剑泽直插一庞大妖兽胸膛中央。
道道干涸的血迹似妖兽死前留下的抓痕。
触目惊心。
白衿何茫然地低头看着掌心。
干净的。
半分血都没沾上。
万蛊咒也没了。
可他昏迷前分明、分明是躺在地上的。
而现在他站在这儿,被尸骸环绕,仅有脚下这方寸之地可容下他。
记忆的交错断片,就像是他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一个是掌控身体的他,一个是时不时挣扎着苏醒的侵略者。
而那位侵略者控制着他的身体杀死了这些狰狞可怖的觊觎者。
而再记忆的最末端,万蛊咒的出现更是将一切都画上了悬疑的连接点。
惟悔出声道:“蛊主……你无碍罢,方才您斩杀妖兽后便站在那儿没了动静,我感知到了附近有人在靠近,若是再停留在这儿,那些人怕是……怕是要将您定为所谓嗜杀成性之人,我、我知道您不在乎,但……但少些麻烦总归是好的。”
白衿何讷讷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惟悔错解了他的意思,慌张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白衿何吞咽了口虚无,胸膛之中难以忽视的凉意就此攀上寸寸骨缝,遍体生寒。
白衿何从花蛊上拿起第一剑,却蓦然注意到那剑身碎玉边缘处染上了分红,他恍惚着用指腹擦过,擦不掉,擦不掉,那红像是从白玉内部腾空生长出来的违逆,神圣之中多了分难以形容的怪异。
而红色笼罩的边缘处碎痕尽数消失,重新恢复了如初光滑。
惟悔剑颤动了下,说道:“蛊主,有……”
身后一阵毫不掩饰掉脚步声。
白衿何盯着第一剑,久久未见反应。
“白衿何?”声音夹杂着明显的笑意,吐字是柔和的调调,那人说道:“小蛊主做事莫不是有些过了,虽说三堂盼成天下无双,但也不是杀尽六界的无双法罢,这等弑杀的行径,倒更像是小鬼主做出来的,怎得,小蛊主莫不是被小鬼主传染了去?”
转过身。
白衿何便看见宁悠归站在明月之下,衣摆拖在血污之上,却未沾分毫浊痕,他眉目似悲似悯,像是如何也想不通白衿何怎得这么快便堕落至此。
而他身后站着宁静池、宁珏梦二人。
宁静池毫不掩饰地紧锁着眉头,目光直白地表露对这场杀戮的不满,而宁珏梦则满脸好奇地盯着白衿何看,既好奇又惊叹。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小蛊主,原来毒蛊堂新主是这么个品性吗,倒是有些像高座上那位蛊主。
宁珏梦是个不怕生的,更何况三堂表面亲如一家,她脆声问道:“小蛊主身上可有伤?我可为你医疗,我很厉害的!”
说完,她笑着弯弯眼,如同京城中那些刚及笄的世家小姐般,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
听见她的话,宁静池不赞成地瞥了她眼,而对他的视线,宁珏梦呲着牙回以灿烂一笑。
白衿何听空寂痴说过这位悲神堂右护法,修苍生道以肉身成神魂。提起悲神道中人,每个都要被空寂痴骂上一句道貌岸然,唯有宁珏梦,能得空寂痴一句——确有神性,但可惜。
“可惜什么?”白衿何当时问道。
空寂痴回道:“可惜入了悲神堂。”
可以瞧出空寂痴将这悲神堂视作了泥沼,误入即为不幸。
见白衿何未答话,宁珏梦也不恼不愠,仍是笑着问道:“小蛊主身上可知晓是从何处传来的香?可是这些妖兽在争夺什么珍宝?这香飘千里,我们远远便闻得万分清楚,此刻倒是消散了去,也不知晓是什么珍宝能叫这群妖兽硬从人妖两届如此狭小的结界破洞中硬生生挤出来,还挤出来这么多。”
她粗略扫视了番地上妖兽数量,说道:“怕不是连人间藏匿得那些修成人形的妖兽都跑过来了。”
白衿何以掌擦去第一剑上上不存在的灰,收剑入鞘,又伸手将惟悔剑唤了回来,说道:“不晓得,我来时他们便突然出现了,为自保,便杀了他们。”
“原来如此。”宁珏梦转头对宁静池说道:“你去那尸堆里寻寻是什么宝贝?”
宁静池平静地回道:“异香消散,那珍宝要么已被吞入腹中,要么便在万兽争夺中被撕碎了。”
他抬起手,一缕白雾从他指缝中升腾而起,待飘到兽群上空,烟雾没了指引方向,自动消散。
宁静池说道:“珍宝没了。”
宁悠归悠悠说道:“小蛊主还要站在尸体之中?”
白衿何提着惟悔剑向前走,随着每步落下,脚下自动盛开出多多鲜艳的花依托着他,避免脚踏尸首上。
宁悠归看着那把惟悔剑,饶有兴趣道:“小蛊主果真去了莱羽殿?莫不是还成了弟子?”
白衿何已朝着前方走,想要走出这血雾弥漫的地境,那万数妖兽流淌出的血液夹杂着腥臊气,着实让人无法忍受。
至于一切无法摸清的真相的疑虑,只能暂且压在心底。
白衿何说道:“小神主都在我面前提了莱羽殿,不便是引我前去。”
宁悠归同他并肩而行,莞尔一笑,说道:“我不过是提上一嘴人间见闻罢了,怎就成引小蛊主前去了。”
白衿何颇为坦然地伸手要道:“给我块神石。”
宁悠归说道:“我记得小蛊主从我这处……要去的神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得,小蛊主用神石来打水漂,通通沉塘了?”
他徐徐问道:“小蛊主要用神石做甚?”
白衿何不客气地说道:“与你何干。”
宁悠归说道:“小蛊主告诉我,我才知晓神石是否被用去做了非神所为的……不大光彩的事,神石可不容玷污。”
白衿何想阴阳怪气地讽上他一句,但那一场昏迷就像是掏干了他的一切精力气血,此刻甚至连从脑袋里搜刮出句暗讽的话都觉得费力。
白衿何简洁回道:“铸剑。”
“哦?”宁悠归颇为稀奇,叹道:“小蛊主不仅成了人间剑修,还学了铸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宁悠归拱手作辑,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似是曾听闻蛊主不喜剑修,甚至可称得上深恶痛绝,曾言此生不碰剑,小蛊主竟不知此事?”
白衿何脚步顿住,深恶痛绝?空寂痴从未对他说过此事。
宁珏梦也在身后附和道:“小蛊主,这事确是真的,神主曾告诉过我,蛊主年少剑修成名,杀遍六界,最后却硬折了伴他大半生的佩剑,听闻这事时我正年少,还觉得怪可惜的,一生荣名所归居然就这么残在了自己手里,但神主却没告诉我为何,本以为毒蛊堂中人会晓得呢,结果小蛊主你居然像是半分都不知晓的模样。”
白衿何平淡道:“这就是小神主诱我上莱羽殿的原因?”
宁悠归笑意如旧,说道:“何来‘诱’之一说。”
不过此刻,他像是心情极好般,干脆利落地唤出两块神石,递给白衿何,说道:“蛊主未曾告诉过小蛊主这事,说不准是打算让小蛊主延续他未能走完的那条路呢,小蛊主且专心修剑罢,期盼过些时日见到小蛊主的佩剑成为六界一大神器。”
白衿何拿过神石,没回话,直截了当地一跃上了半空,周身环绕着几只绽放的花蛊,月色之下,少年衣摆尾处沾染着层鲜血,周身围绕数朵酡红艳花,转眼便没了踪影。
注视着高空之上,宁悠归说道:“宁珏梦。”
宁珏梦连忙探头,应道:“小神主!何事吩咐?”
宁悠归扭头看她,平静地说道:“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