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痴用手指轻轻摸着压实的水粉表层,心底赞叹着成品不错,听见白衿何的话,他不甚感兴趣地随口应道:“遇见了谁?”
白衿何双手抱臂,细细观察着空寂痴,视线扫过他腰间时见他将绢帕随手系在那腰带处,没答那句,而是问道:“不怕绢帕丢了吗,上次丢了一个你可是找了三天三夜,把破缠观翻了个底朝天。”
空寂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尖一颤,连忙用意念唤出只蛊虫来,说道:“乖宝宝,快帮我把绢帕放到怀里去,都怪朱鸠溯那个聋耳鬼,要不是他趁着我擦汗的时候偷袭我,我也不至于这么慌乱,要是真丢了,我非要剥了他的鬼皮做擦脚布不可!”
顿了一瞬,空寂痴又叮嘱白衿何道:“你记得,下次瞧见那死聋子就欺负死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欺负他,他就要来欺负你了,还是蹬鼻子上脸那种,好生令人讨厌。”
他撇着嘴,拧紧眉头,接着说道:“小蛊主,你便记得,这恶鬼堂同那悲神堂之中便无良善之辈,恶鬼堂居心叵测,阴狠狡诈,而那悲神堂虚伪做作,自认是松风水月,实则就是打着慈悲的名头做着冷心冷血的事儿。”
白衿何说道:“在破缠观三百年,我听你骂了他们上千次。”
空寂痴冷哼一声,说道:“你还不是也同我一起骂着他们,就是骂得少了些,但总有个三五回罢。”
他又回归正题道:“你碰着谁了?还值得你专门说上一嘴。”
似是有了猜测,他眉梢上扬带着笑道:“可是遇到了我念叨的胭脂贩子?我同你讲,胭脂门道很多的,你要先——”
“沈喧雾。”白衿何陡然开口打断他。
空寂痴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彻底吐不出来,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衿何瞧,半启的唇似是关阖不上,配上他幻化的这张脸,有种老实的呆滞感。
白衿何将话补充完整道:“我碰着了沈喧雾。”
他抬手指了下罟山顶的位置,道:“他就在山顶的山洞里。”
“……”空寂痴闭上嘴,先是看了眼山顶的位置,又低头看了眼怀里堆成小山的水粉盒,他说道:“你怎么认出他的?”
白衿何答道:”他自己说的。”
空寂痴松了口气,说道:“沈喧雾在人间有个六七百年了,这年头人间流传的关于三堂的话本子也不少,全部堆叠起来还要比这罟山高上些许,说不准就是那些巧舌如簧、厚颜无耻之人在顶着他的名字装模作样呢,沈喧雾刚离开的那一百年间我到人间寻了他无数次,结果每次捉住的都是冒名顶替的。”
白衿何说道:“那这次呢,你可否要亲自去那山顶瞧瞧,他蛊用得很好,幻术也不错,除了毒蛊堂的人,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能耐到让自己手里的一只小蛊虫都学会驭那痛凄蛊。”
“痛凄蛊?”空寂痴的脸色变了变,他的嘴角向下压着,问道:“他怎得没和你一起下来。”
闻此,白衿何挑了下眉头,说道:“怎得,你觉得他是真的了?”
空寂痴摇头,说道:“问问而已,走罢。”
但刚走出两步远的距离,空寂痴便将水粉盒全都扔到了白衿何的怀里,没待他反应过来,便一跃而起,唤蛊破空,数百只血驭蛊硬给他破了条最快抵达山顶的路。
白衿何思酌一瞬,便腾空跟上。
而后,他便看见布满杂草弃物的山顶如悬天圆月般未见一丝缺口可充作藏人的洞穴,这处像是荒僻已久,只能嗅到淡淡的土涩味。
空寂痴站在极尽广鸿的山骨上,看着眼前的蛊虫如同无头苍蝇般胡乱得绕着圈,他放了一只花蛊在远处,快速盛开的成簇茂盛的鲜花与这处格格不入。他声音低低、涩滞地道:“……他在人间待的太久了,所以就不愿走了,他在躲。”
也是此刻,白衿何发觉这罟山幻境竟消了去,他俯瞰山脚荒岭遍骨处,只觉得身上的凉意少了两分,而山脚不同处,良逐鹘与宁悠归的身影也渐渐显露出来。
良逐鹘若有所感地朝着山顶看了眼,只看见那漫山遍野的花,是来时未曾有过的。他察觉到欢尽离的气息,整个人瞬间被黑雾吞噬。
雾散时,人已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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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衿何随意寻了处人间茶馆,这处荒僻,他二人进去时,大堂仅坐的两桌客人都忍不住盯着他们瞧。
白衿何面庞清隽,身姿挺拔,却怀抱如山般高的水粉盒,不知情的还要感叹上一句——也不知是要哄哪家的俏姑娘,但偏偏他前面走着恢复原貌的空寂痴。
空寂痴红唇微抿,眉目低垂,似是满心哀愁,不知在忧叹何事,而眉间一点红痣却显得他如那玉面佛般悲悯,直到那些人瞧着他走到了楼梯半空的高度,才恍悟过来这是个男儿郎。
这奇特的组合引得众人在他们二人进了包厢后仍低声絮语得犯嘀咕。
“这穷山僻壤,最近不知怎得,招来了这么些个奇怪的生面孔。”
“还能是怎得,当然是那罟山脚下的堆堆野骨,说不准他们是那京都天子脚下派来调查的人。”
“罟山?那有何可查,这日风世道之下,哪家有了死人不扔到那怪山上去,说不准过个几十年,那罟山就易名为乱葬岗了。”
“谁晓得天子如何做想,要是晓得了,我们也不会在这处做艰难为生的老百姓了。”
“……”
白衿何五感格外灵敏,三堂之人究竟与那凡人不甚相同,他将水粉盒尽数放在桌上,看着后头跟上来的小二,也仅是摆摆手,吩咐道:“最好的菜,最好的酒全部拿上来。”
听罢,小二面上的笑容难掩,眯着眼睛为他们关好门。
空寂痴独自坐到窗前,他听着大厅说书先生瓮声瓮气地叙着那人间传说。
白衿何站到他身旁,双手抱臂道:“这处还有京都的人来过。”
空寂痴眉眼淡淡,说道:“京都?看来皇宫里也收了消息,说不准离忧云那老不死的还好好活着。”
“离忧云?“白衿何问道:“凡人?”
空寂痴冷哼一声,说道:“是三堂的叛徒,当年三堂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位堂主情谊犹在之时,离忧云不知吃了多少好处,练蛊术、修驭鬼、蓄神魄,可谓是仅次三位堂主之下,可他呢,贪恋人间冷暖情仇,盗了三堂不知多少秘书,躲到了那皇城中去,若非堂主顾念旧情,真追究起来,他那破烂身躯又如何招架得住?”
恰逢此时,楼下那说书先生便徐徐道来:“传闻数百年前三堂一战,烈日悬空,玄月伴侧,六界动荡,不得安宁,而那三堂之主,分别出自神、鬼、仙三届,不过三人各自脱离界佑,脱于六界之上,自成一体,三堂行事霸道,目中无人,当年那一战,陨了无数六界之人,可谓是残忍嗜杀。”
空寂痴嗤道:“他们浑水摸鱼,想从三堂乱象中横刀偷袭,甚至想踩着三堂的尸体偷盗出来堂中的宝贝,毒蛊堂有魂蛊作伴,非我堂之人,魂蛊觉恶意非见血不罢手,恶鬼堂万鬼更乃极恶之魂,以他们恶意为食,没将他们的尸体一同吃入腹中已是仁慈,至于那悲神堂最是自私小气,想偷他们的东西,当然要你有来无回,这六界之人不过自食恶果,反倒是来控诉起我三堂了,好生不要脸面。”
顿了片刻,空寂痴又说道:“当年沈喧雾便是被这群阴险狡诈之人骗到人间来的,要我说啊,这等坏人就当被好好折磨一番,才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扭头觑白衿何,倏地兴起,问道:“小蛊主,你可想去京都皇宫中去瞧个新鲜?我能带你溜进去,说不准还能瞧见宁静池呢,他同那离忧云可是渊源颇深,被困破缠观三百年,好不容易出了观,自会去看望那离忧云。”
白衿何问道:“渊源颇深?”
空寂痴意味深长道:“离忧云那一身残疾都是拜他所赐呢。”
白衿何稍挑眉头,他垂着眼睫,瞧着那仍在娓娓道来的说书先生,似是三堂之事在这人间便是最新奇有趣的话题。他问道:“不回毒蛊堂去瞧瞧你那还没绣完的绢帕如何了?”
闻言,空寂痴猛敲了下脑袋,他嗔怪道:“竟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去。”他站起身,挥袖将水粉都收起来,还不忘先理了下自己那半披及腰的墨发,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在鼻前连连挥手,说道:“我身上都是那罟山的尘土味,小蛊主,你且等着,我回去沐浴更衣,再将我那绢帕收个尾,便回来找你,你放心罢,顶多也就一个时辰,我做事利索着呢。”
白衿何唇角隐隐抽搐了下。
他做事利索?
在破缠观时,光是每晚沐浴焚香他就恨不得用上三个时辰,多亏空寂痴修为登峰造极,用不着夜夜入眠,否则啊,白衿何估摸着他早早便体衰而亡了。
白衿何说道:“你走罢,我等着你。”
空寂痴当真心里焦急,这话音还未落地,他人便没了踪影,只不过这坏心思的人儿还不忘在大厅留下几个最低阶的蛊虫,充作人间脏虫去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