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瑶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见的沈亮问:“江州还是豫州?”
“江州。是白鹄派人送来的。”
真是片刻也不能松懈。
谢宜瑶扫了眼席下的众人,觉得在此处谈论要是不合适,便给沈蕴芳递了一个眼神,让她主持局面。
二人从方才的宫殿后头绕了出来,往谢宜瑶平日理事的西堂走去。
谢宜瑶内心并不焦急,她知道多半没有什么极其紧要的内容,但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谢宜瑶养成了第一时间处理事务的习惯。
不久前,谢宜瑶派白鹄带领一批女兵去了江州,只因现在七叔谢冰在那里。
虽然谢冰曾多次公开表示没有继位的想法,但谢宜瑶不可能这样就放心,因此之前让他继续在荆州呆着只是权宜之计。
谢宁和谢冰都是她的心头刺,一日不除她便挂念着一日,只是为了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须得在最合适的时机行事。
当年谢况封谢冰为庐陵王,谢宜瑶也就干脆打算让他去庐陵,只是不可能像从那样继续做刺史领兵,然而但凡是一个郡王该有的东西,谢宜瑶也还是打算先都给他。
去年年底,谢宜瑶终于下诏让谢冰到封地去,荆州刺史一职由陆渊接任。至于陆渊原来在的豫州一带,则由周禄替上了,那里原先因为修堰而弄出来的烂摊子在陆渊治下收拾完毕,陆周二人的交接也没出问题,现在周禄能安心扑在军事上,准备着和北边的战事。
蔡登则仍然留在雍州,谢宜瑶另安排了知兵的人去“辅佐”他,让他不必亲力亲为,同时也盯着他避免和谢冰有任何往来。
江州现在还是程莫做刺史,他在江州呆了有八九年,已经够长了,再过一两年也该挪位置了。虽说谢宜瑶目前还信得过程莫,但也不能完全不存戒心,因此要做两手准备,才有了让白鹄到江州去这件事。
谢宜瑶走进西堂,将飞鸢递上的密信拆开,细心地读了起来。
白鹄不仅将谢冰到了庐陵后,拜访了哪位名流,宴请了哪位豪强,等等都悉数报上,而且还写了些程莫的情况,比如江州的兵将情况。这些都是谢宜瑶所需要的,白鹄并未替她分析什么,有些曲折白鹄也确实难以看出来,因此都是如实上报。
程莫没什么问题,谢冰看上去也还是很安分的,但谢宜瑶想着这么多年来和他的相处经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太镇静了……怎么会刚到庐陵就立即适应了?谢冰可是出了一点意外就会焦虑难安得不行的性子。
谢宜瑶提笔写下,让白鹄多关注着谢冰身边人,看看有没有人在为他出主意。还有,如果有特殊情况,白鹄可以直接调动她部下女兵应对。
写好回信,谢宜瑶就让飞鸢立刻安排人送走,而她自己现在又要回到宴席上去了。
……
主人离席了一段时间,殿内依然是那样的热闹,谢宜瑶刚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主位上,沈蕴芳就凑了过来。
她低声道:“无事吧?”
“白鹄例行汇报情况。我已回了信,叫她多盯着点。”
沈蕴芳拍拍胸脯:“我可吓坏了,差点连东西都吃不进。”
知道没什么事,沈蕴芳完全放松下来,坦然地坐在谢宜瑶身侧,二人相视一笑。把正事都放在一边,谢宜瑶向沈蕴芳问起了最近今日可有什么收获,最近京中女子间流行什么,等等琐事。
临汝长公主谢宜琬向来最会察言观色,方才看谢宜瑶神色不虞地离开,心中也有些不安。
“阿姊,沈娘子,”谢宜琬走上前笑着打招呼,“有几日不见了。”
沈蕴芳连忙起身回了礼:“殿下。”随后退了下去,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姊妹二人。
谢宜瑶打趣道:“琬妹可是坐不住了?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谢宜琬没理会她的玩笑,只担忧地说道:“刚才看你跟飞鸢出去了趟,没什么要紧的吧?”
“是为这个啊……没事,不用放在心上,就是些小事需要我过目,”谢宜瑶叹道,“你别说,这位置可不好坐,真是片刻也不能分了心。”
话里话外多少带了些撒娇或是抱怨的意味。
“我知道这并难不倒阿姊,”谢宜琬对谢宜瑶处理事务的能力有信心,却在别的事上很不放心,“我见你今天好像都没怎么动过筷,可别饿着了。”
谢宜瑶苦笑道:“一思考起别的事来,我就总对面前的食物视若无睹了。”
今天灵鹊因为要盯着点宫宴的流程,不在她身边贴身照顾,其余的宫人是不敢上前劝她注意饮食的,因此这担子一下就没人担了,没想到谢宜琬注意到了。
谢宜瑶听了谢宜琬的话,赶紧多吃了几口,谢宜琬微笑着盯着长姊,心中十分满足。
然而在这样温馨的时刻,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的别的事。
“阿环她,在吴地可还好吗?我前段时间寄过去的信,她的回信还没有到。”
谢宜瑶拿着筷子的手一滞。
“这个嘛……”
今天自然是邀请了谢宜环的,但谢宜环以前住在京城时,就能给自己找百种理由避世,何况现在人在吴郡呢?
谢宜瑶并没有抱多少期待。
她和三妹谢宜环之间,虽没有真正明确“决裂”过,但这么多年确实渐行渐远。谢宜环的夫婿朱云亲近太子一派是其次,谢宜瑶知道,她们之间的隔阂,根本上是来自于她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并非谢宜环所愿意见到的。
拥有什么,就必须会失去什么,或许这也是谢宜瑶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代价。
谢宜琬看出了谢宜瑶有些不悦,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席上的宾客但凡要亲自拜见谢宜瑶的早就拜见过了,而且皇帝姊妹在叙话,她们不敢贸然打搅。
直到有谢宜瑶身边的女史来报:有人自称临海主仆从,说是捎了口信来。
谢宜环的口信?
谢宜瑶略有迟疑:“可验过身份了?”
“有临海长公主的亲笔为证。来者有二人,现在暂且在京中一处邸舍落了脚。”
随后又说了口信的具体内容:原来谢宜环本打算入京赴宴的,可走的是水路,前些日子受风雨影响耽误了,哪怕现在上了路,船在逆风时也实在走得慢。她料想可能赶不上宴会了,便先派了两个仆人来报消息。
“阿环在路上了?”谢宜瑶转头看了看谢宜琬,很快又转回来问,“主婿可也来了?”
女史摇头道:“说是只有临海长公主一人,并着些家仆。”
谢宜瑶难掩喜色:“先给那二人一些钱币,在城里头挑个环境好点的空宅,还有也得在宫中收拾间殿出来……你去知会灵鹊一声,听她吩咐吧。”
女史称是,将谢宜瑶的要求记在心中,退下了。
“阿琬,”谢宜瑶发自内心地笑了,“竟也有这么巧的事,前脚我们谈到环妹,后脚就有了她的消息。”
谢宜琬捂嘴笑道:“这就是心有灵犀了。”
谢宜瑶心情正好,便道:“如今宫里有好多处空着的殿,今天你不如也歇在禁中吧。你不知道,我有好多话要说……”
“咳咳。”
谢宜琬轻咳了两声,瞟了瞟下面的诸位宾客,提醒谢宜瑶不要失了态,以免有损威严。
谢宜瑶这才反应过来,稍微正色道:“你等会先留一留再说。”
“好,都听你的。”谢宜琬略有些无奈地笑道。
谢宜瑶心中总有种很好的预感,或许自己和谢宜环的关系,会就此迎来转机也不一定。
春天总是会带来新东西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