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禄做了几年的南徐州刺史,在京口经营了数年,和当地的兵士与百姓都有了些感情。
皇帝命他回京,并只允许带几百个亲兵,其意图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虽然周禄认为皇帝还没昏聩到会在这个时候就行鸟尽弓藏之事的地步,但也知道自己这次进了京城,可就不能轻易地离开了。
但他别无他法。
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的第二日,周禄就径直入了宫。他本以为谢况会在文德殿接见自己,没想到宫中的内官直接将他只身带去了华林园。
等周禄到了华林园,皇帝已经笑盈盈地在那等了。
周禄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谢况亲自扶着他起来,“数年不见,卿还是和往年一样风采啊。”
周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陛下却是消瘦了许多。”
“唉,”谢况叹道,“年纪大了,不中用咯。今天天气好,医官也建议朕平时多出来走走,卿便陪朕在这华林园里逛一逛吧。”
周禄恭敬道:“是。”
华林园中除了他们二人,只有几个御前的内官,洒扫的宫人早就被提前打出了出去。
因此他们聊些什么,是不用顾忌的。
“卿在京口这么多年,朕都不曾有机会亲自见见你,实在可惜。”
“是臣的错。”
“哪里,周将军也是为国为民,朕当然能理解。说起来,朕的女儿倒是亲自去过京口。”
周禄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谢况含笑问:“你对她,可有些特别的印象没有?”
周禄不笨,自打他入宫见到谢况起,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且他身在地方,对京城中的事并非毫不知晓的,也知道和吴郡公主谢宜瑶有关的事情,更该小心些应对。
他略微考量了一下措辞,道:“臣是有幸见过吴郡主,可惜当时忙于军务,臣只是在公主刚到的时候,请她到军营中看过几回。对她本人,倒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谢宜瑶的京口之行是何样貌,先前谢况是从谢宜瑶本人口中得来的。那个时候他想的不如现在多,并没有事先在谢宜瑶身边安插眼线,也没有特意嘱咐陆安要盯着点她。
虽说当年自己是让她去监视周禄的,但保不齐她动了什么别的心思,谢况难免有点后怕。
好在目前看来,是他想多了。
看到皇帝露出满意的表情,周禄知道自己目前没有说错话,是过了关的,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和谢宜瑶私交不错,他本人也很欣赏她,觉得她有眼界。只是看谢况问询的态度有些怪异,才想着撇清关系。
二人走到华林园中的池子边上时,谢况有些累了,便先在亭子里歇一歇,周禄坐在下席,举手投足都很合仪,无可指摘。
这让谢况略有些惊讶,虽说周禄也是士族出身,但到底是行伍中人,举手投足居然并无一点匪气。
他颇为欣赏地说道:“京口那边,你做的很好。这几年禀上来的奏表,朕都有认真看过。在京口进行的改制,效果显著啊,这次北伐,南徐州的兵将是最骁勇善战的。”
周禄赧然:“但臣到底还是没能攻下寿阳。”
“哎,卿莫要自责,”谢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满不在乎道,“寿阳本就不好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倒是你在京口推行的那些政策,朕打算让人推行到各地的。”
“这其中不止有臣一人的功劳,张别驾,还有其他的官吏,都……”
谢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场面话就免了,朕都知道。”
周禄面露难色,却还是道:“多谢陛下。”
谢况转身望向池塘,飞鸟在水面上略过,留下圈圈波纹。
他若有所思地感叹道:“海寇一日未除,朕也不觉得安神。毕竟,从京口逆流而上,就可以直逼京城。”
明明是冬日,周禄却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说的是海寇,还是指的处在京口的人?
谢况和善地笑了笑:“南徐州那边,朕会再好好精挑细选,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刺史做接班人,不会让卿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的。蔡将军就任襄阳后,护军将军的职位始终空着。”
“陛下的意思是……”
“周禄,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护军将军负责统领皇城外的京城宿卫兵,非帝王信任之人不可托付。
周禄想不明白。
谢况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他?
或许多疑的皇帝不觉得他这样的人会有反心,但不把自己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是始终不能安心的。
他本以为自己被召回京城,只会给他一个没什么用的官当当,然后渐渐冷落他,到了需要的时候再起用。
但谢况偏偏授自己以重任……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周禄拜倒在地,心里想的却是京口。
他在京口的时候,虽然不会在前线拼杀,只是操练兵将,却感到万分充实和幸福。
可那样的时光,以后大概是不会有的了。
能够掌管京城的军队,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周禄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不知道如何表明自己的感受,但皇帝陛下,作为曾经在沙场上拼搏过的人,应该是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