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朕还有要事得告知你,没空听你无理取闹。”
谢况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又恢复了绝对的力量。
反正谢宜瑶每次都只是嘴上忤逆他而已,并不敢真的对自己做什么,他早就看明白了。
等之后遇到有所求的时候,她依旧要腆着脸来求他!
想到这里,谢况就更觉得没必要再和她吵下去了,反而平白坏了自己的心情。
如果不是有邓扬的意见,他大可以现在就把她赶走了。
“告知?陛下又有什么安排要强加于我?”
“你猜的不错,”谢况沉声道,“朕已经拿定了主意。常山王归顺大楚已有一年有余,他虽是敌国宗室,却能弃暗投明,如今并无家室,孑然一人。朕把他配给你做主婿,你总该能接受了吧?”
“什么?”
谢宜瑶虽然也曾想过,自己与王均离婚后,谢况多半也要想着给她找第二门婚事,以求最大程度上利用她。
但她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
初时的震惊过后,谢宜瑶出乎意料地冷静,她道:“可我听说,常山王在燕国是有好几名夫人与儿女的,可他却只身一人来到楚国。你身为我的父亲,却想让我嫁给一个抛弃亲骨肉的人。”
谢况微笑道:“朕居然不曾知道,你也是会在乎丈夫品德的人。朕还以为,只要模样够好,你就来者不拒呢。”
“陛下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呢。也不止我一个,你也不了解我的母亲,不了解阿婉阿环,甚至不了解司贵嫔……”谢宜瑶轻柔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因为你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人,从来没想过我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只会自作主张地安排我们。”
谢况拍案而起,指着谢宜瑶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枉你读了那许多诗书,文墨不通也就罢了,居然连忠孝仁义都不知道!”
“是,我不是一个好女儿。那你就是好丈夫,好父亲了吗?忠孝仁义,呵呵,陛下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难道是忠孝仁义吗?”
谢宜瑶昂着脖颈,不屑地望向谢况。
“荒唐,当真荒唐!忤逆不孝,哪怕是寻常人家,都该是重罪当罚!来人——”
“阿父!”谢宜瑶一声高喊,吓退了正欲上前的内官。
“我最后再叫你一次阿父,今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父亲。”
不等谢况做出反应,谢宜瑶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当然可以将我送给那个燕人,就像你也可以随意地让我和王均离婚一样,但是我也会有我的手段。从前我是念在王均的生母只有他一个儿子,才心慈手软。可常山王一个燕人,就算稀里糊涂地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他申冤的。”
谢宜瑶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不孝确实该是死罪,可我自认还未到该死的时候,不如割发代首,以此代罚。”
说完,将右手伸入左袖中。
这一瞬,谢况突然想起范坚事发后,谢宜瑶曾用开玩笑的语气和他说,以后都要贴身带着武器保命。
她是怎么带进来的,明明他已经数次加强宫禁?是了,没人会想要到公主贴身带了武器,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
若真是割发代首也就罢了,可她离自己这个距离,若是有意威胁自己,门外的侍卫能即使上来救驾吗?
说起来,离他上次亲临战场,也过了快十年了。
就只一瞬间,谢况却想了这许多。
他可太惜命了,所以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谢况就已经一步并两步冲到了谢宜瑶面前,拉扯着她的手,怒吼道:“你做什么!”
说完,突然觉得气急攻心,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从底下喷涌而上,内官和侍卫们尚未反应过来,谢宜瑶却已经挣开,轻轻退后数步。
谢况喷出一口了深黑色的血,居然一点都没有溅到谢宜瑶身上。
……
“陛下真是大人有大福,”老医官赞道,“这口淤血吐出来,刚好通了气脉,过不了不久就能大好啦!”
“你不是说朕有心病吗?”
“呃,以毒攻毒,也是一种方法嘛……”医官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臣再给陛下躲开几味药调理。现在这个阶段,和之前用的药大有不同。”
医官退了下去,谢况卧在榻上,回忆着半个时辰前在文德殿的场景。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做,他却自乱阵脚。
太过荒唐,也太丢过人了。
可他现在连动怒的力气都没有。
谢况气若游丝地问道:“吴郡公主在哪?”
内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机灵点的答道:“正跪在外面负荆请罪。”
谢况无力地说道:“算了吧……先让她回去。朕不想见到她。”
“是。”
一个内官离开了,其余内官仍然跪在谢况榻前待命。
“太子呢?”
“陛下忘啦,今天是太子亲临太学的日子。”
“那贵嫔呢?”
“这个点,后宫诸位应该都在显阳殿。陛下是要请人来伺候吗?”
谢况突然想起谢宜瑶说的那句“孤家寡人”,现在想来,倒真是寒心。
“算了,都算了。”
他闭上双眼,良久,又吐出一句:“告诉昙玄法师,那宝殿,不必再建了,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