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新调到公主第的侍婢中,有这么样一个人,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做着最苦最累的粗活。
她的名字是不重要的。因父母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并没有没有取名,更不会有字。因为行二,自幼时起就被唤作“二娘”。
入宫之后,自然加上个姓氏就足以辨认,若是将来能被分到有雅趣的嫔御殿中,那么才兴许会得一个新的名字。
姑且就称呼她为二娘吧,孟二娘。
刚过年关,孟二娘就听人说,显阳殿中有个贴身侍候的宫人去年年末病故了,贵嫔在低一级的宫人里头提拔了个能干的上来,那么原先这人的职位就空出来了。
宫中的侍婢要有一次大的调动,比起那些新来的嫔御,司贵嫔显然是更为理想的主人,孟二娘便拿出不少积蓄来买通上头的宫人,请她们为自己安排安排,为她选个有前途的职位,最好是能到显阳殿里去。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皇帝居然决定直接从诸位公主的宅第上拨些有资历的侍婢进宫侍奉,而孟二娘这批年纪小又没什么经验的,则得去公主们的宅第上了。
宫里头的老人对她说:“孟二,你且宽心,那吴郡公主可是顶受至尊宠爱的金枝玉叶,你到她第中去,是不输给那些小小嫔御做牛做马的。”
这话略微抚慰了孟二娘的心,但她一想到将来每个月能到手的微薄的工资,就不免对未来失去希望。
孟二娘进了公主第,被分到了厨房里,处理食材、烹饪膳食是不必肖想的,她做的是砍柴烧水这样的活计。
但厨房里管事的那位老人对她说:“二娘,你且宽心,公主素来心善,逢年过节有赏钱不说,平日里也是极为宽厚的。等你多做些时候,只要表现好,自然就能向上爬。”
这话又略微抚慰了孟二娘的心,但这些好听的话都不能立刻就转化为实打实的钱币,因此她仍然有着别的想法。
孟二娘入公主第以来从未见过吴郡公主,但她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公主的善心。
她的父母住在京城,遇上闲暇些的日子,公主会开恩让她们这些京中有家人外出。要知道,孟二娘以前在宫中是没有这样的好处的,一年到头也未必能离宫一次。
实在是很神奇。
孟二娘在家中待了半日,和病中的阿母说了好些话,和做工回来的阿父也打了照面,方才离开家中。
正准备回公主第,没走几步路,却被一道阴沉的声音叫住。
“孟娘子,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你可想好了?”
孟二娘不曾转身,只点了点头,跟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路边上的茶肆里,面对面坐下。
“公主要吃的食物,都有她身边的人严加看惯,我没机会下手。”
孟二娘瞪着个眼睛,态度并不友善,对面这人却也不恼。
“无妨,我们还有第二种法子不是?”
那人抬起左手,右手则伸进了袖口,孟二娘感到一阵阴冷的寒光掠过。
“这个法子是不到万不得已才用的,”那人道,“若用此法,你是定然不能脱身的,但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辩白,至少能保证你的父母不会受到波及……”
孟二娘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瞬,她问:“钱什么时候给我?”
“哈哈,”那人笑道,“别急嘛,哪有不办事就给钱的道理?反正我是知道你家的位置与你父母的样貌的……你放心,只要事情成了,你阿母的药钱就断不了。”
孟二娘紧紧抿着嘴唇,沉思许久,问道:“但这东西能顺利带进公主第吗?”
“这个你放心,宿卫军就是半桶水晃荡。时下京城太平许久,看守内城外这道门的卫兵检查更是不似宫城的严格。何况你是女子,他们不会想到你会贴身带着这东西的。”
“……我知道了。”
孟二娘冷冷道。末了又添上一句:“你之前给我的毒药,我要怎么处理?”
……
时间不等人。
孟二娘若是足够幸运,那么只需一两个月就能到公主身边做事,但她要是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就得苦干好多年。
就算孟二娘等得了,让她做这事的人也是万万没有那种耐心的。
所以她决定铤而走险。
公主每日的三餐是有专人盯着的,没法插手,但公主偶尔想让厨房做些什么吃食的时候,就可能遇上些特殊点的情况。
公主第里的厨子很多,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因此公主任何时候想加个餐,厨房这边也至少有一两个厨子在。
但是传菜布菜的侍婢有时却可能恰巧不方便,或许是被喊去别的地方帮忙了,或是在看什么锅子,一时走不开人。
正餐前厨房里人多还能搭把手,可要是遇上旁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那就会有不得已随便找个人帮忙的时候。
孟二娘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晚膳的时间早就过了,孟二娘做完份内的事后,就搬了座胡床在院子里眯一会。
“二娘,你在这里啊!”
是厨房管事的那位“老”人,她其实也就二十来岁,在公主第里不算年纪大的。但是因为她是咸宁元年就在的了,又极能干,很得重用,故而孟二娘这些新来的就很敬重她。
孟二娘连忙起身应话,那人便道:“公主突然要吃莼菜羹,等下你来搭把手,送过去!”
“我么?”孟二娘面露难色,“娘子为何不亲自去,要是我在公主面前失了仪……”
“哎呀,我当然是不得空,才来找你的呀!你只要把羹送去,不必多说什么好听的话,又有什么难的?要是公主开心了,兴许还能有点赏赐,你要是不愿意——”
孟二娘怕她真去找别人了,连忙道:“没没没,我愿意,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