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动就卖关子,什么毛病?
孟盈懒得理他,自顾自提着购物袋走进卧室,满满一袋子都是崔淼给她挑的文具。
崔淼性子活泼,挑的文具也斑斓。
奶黄色笔袋、香芋紫色书包、玫瑰印花手账……花花绿绿的铺满一床,像一道彩虹。
孟盈枕在‘彩虹’上,大脑暂时放空。
她惬意地翻身,手肘正好压在手账上。
鎏金封面搭配各式玫瑰插绘,简直就是一座纸上花园。
孟盈挑出一支秀丽笔,目光随书页翻响不停游走,最终锁定在最中间的信纸页。
页面插绘是一座盛大的玫瑰园,一人一兔置身画中,好不惬意。
这是最美的一页。
孟盈起身端坐、咬开笔盖,下笔落字一气呵成。
光线与墨色交相辉映,点亮了图中的玫瑰园,小女孩抱着兔子仰望云上字迹:
[我想有个朋友√]
——
今年年初,三十七岁的祁秀丽失业了。
她之前是燕阳服装厂的女工,从业二十年兢兢业业。
本想靠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奈何时尚浪潮起伏不定,服装厂逐年亏损,于今年一月正式宣告破产。
虽说拿到一笔赔偿金,但失业这件事却如千斤巨石,压得祁秀丽喘不过气,彻夜难眠。
家人是失眠的解药。
美好的学生时代则是她痛苦下的最大慰藉。
她家兄弟姐妹四个,一家六口人全靠几亩薄田过活。
种田是辛苦事,她个子小,力气也小。拉不动犁,最拿手的就是读书。
逢年过节,亲戚走动时父亲总会得意地喊她出来,举着大拇指告诉所有人:
“别看我家小闺女力气小,但她读书是这个!”
“你们都说我干活拼命,不拼能行吗?我家以后是要出状元的!”
那个年代,‘读书好’是对穷苦孩子的最大褒奖。
爸爸说得骄傲,妈妈也在一旁欣慰点头。
二人搂着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坚定:“闺女你只管读书,钱的事交给爸妈!”
在那个信奉‘女孩上学就是浪费钱’的小村庄里,父母的承诺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日复一日地支撑她迈出霞光微亮的小村庄。
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幸运。
班主任心疼她求学不易,便邀请她寄宿自家。
没钱买课本,她就向同学借,趁着自习快速抄录。
她没钱买新衣,也没钱交餐费。
在最好胜的少年时代,知识代替脊骨撑起她的人生。
直到父亲病重——肝癌晚期,祁秀丽停学陪护左右。
一个月后,父亲走了。
进棺前,她第一次背起父亲,只觉得背上轻飘飘的,甚至没一挑麦子重。
麦子?
祁秀丽突然想起小学有一次即兴作文,标题是我的爸爸。
她脑海中有万千思绪,出口却不成章法:
“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他很高、很壮、很英俊,就像、就像……地里的庄稼。”
“哈哈哈哈,英俊的庄稼!”
同桌小胖捧腹大笑,直到挨了祁秀丽一记降龙十八掌才哭哭啼啼地接着听。
祁秀丽甩了甩手掌,潇洒若收刀入鞘:“笑什么笑!我还没念完呢,我可不是乱写的!”
“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很高、很壮、很英俊,就像地里的庄稼。”
“我家六口人,却没有多少地。可只要爸爸在,全家人都能吃饱。”
行文至此再无下篇。
老师疑惑道:“你写的真不错,但怎么就写这些?”
“嘿嘿!”祁秀丽挠挠头,脸颊微红,“就是因为开头写得太牛了,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结尾。”
现在,这篇作文可以收尾了。
唢呐声起,长子摔盆。
祁秀丽跟在棺木后,念起了当年的作文:
“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他很高、很壮、很英俊,就像地里的庄稼。”
“我家六口人,却没有多少地。可只要爸爸在,全家人都能吃饱。”
“爸爸这片庄稼,是被我们吃垮的。”
丧仪结束第二天,班主任带着高中报送通知书来到她家。
一家人看着上面血红的钢印沉默不语。母亲紧抿嘴唇,眼泪打湿了相叠的手背。
没人接,也没人拒绝。
‘会读书’这三个字在此时成了枷锁。
祁秀丽被这三个字架在高台,高台下是她支离破碎的家。
为给父亲治病,家中债台高筑。兄姐陆续成家,母亲能依靠的只有她一人。
命运丢给她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她收下通知书,在一家人担忧的眼光中将它丢进火炉。
“上学没意思,我想赚钱。”
这是假话。
她爱上学,她爱读书,她想和同学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
这是假话,可只要假话顺耳,那它就是真话。
除了读书祁秀丽最拿手的就是针线。
经亲戚介绍,她进入燕阳服装厂成了女工。
又经工友介绍,和燕阳本地一名货车司机孟海结了婚,婚后第二年生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