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几乎不在人前拿出这块令牌,也觉得自己修为有限,担不起旁人这声“徵清君”的称唤,这令牌留在身上的唯一用处,不过是证明她的身份而已。
当年她承西陵雪的一句话入了泰安宗,如今故人再见,却要反称她一声“徵清君”,倒真是世事无常,荒唐可笑得很。
郁昭看着她,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然却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郁昭道:“你聪慧过人,不要故意装作不懂。”
崔然从令牌上收回目光,道:“那你想说什么?”
郁昭道:“不要觉得欠了恩情就无从偿还,这是我离开泰安宗之后悟出来的道理。阿然,我告诉你我是谁,是因为我想帮你。”
崔然问:“空穹道院的修士那么多,你为何独独只要帮我?”
郁昭道:“我一个人在人间游荡了很多年,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帮过其他人,所以,你也不算是特例。再说了,杀人或许需要千百种的理由,可救人却是没有理由的,因此我想帮你也是没有理由的。你放心,我这个人不缺什么东西,所以也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
崔然道:“我听说过你,可你为何不好好地待在泰安宗,反而要在人间游历?”
郁昭笑笑,“师门待腻了,觉得太过安生,想下山做个暗侠生护佑苍生不行吗?”
她想过了,碧霞元君既然秘密安排西陵雪转世,多半是因为有些内情不便对外道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在碧霞元君出关之前,任何事情都不该由她开口来说,尤其是崔然真正的身份。现如今,于郁昭而言,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郁昭静观崔然的神色,满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定能让她松口答应,岂料崔然还是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
“你何必如此执拗?难道你要让你那年迈的祖母一直住在那样的屋子里?”郁昭一声而出,叫住再次要走的崔然,可崔然背身于她,只是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徵清君费心了。”
郁昭属实没想到这一世的西陵雪竟比从前还要固执骄傲,顿时被气得肝疼,但崔然扔下话便走,连一丝半毫的回眸都不愿分予她。
“阿然!”郁昭不死心地追去,崔然瞟她一眼,道:“原来徵清君这么喜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郁昭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如此。”
崔然道:“这世间浮生百态,千人千面,又岂是你一一都能想明白的?”
郁昭木讷地走了会儿神,从这番话中听出了西陵雪昔日教导她的语气,这口吻与从前一模一样,郁昭听在耳中,像是在久旱之后品到了一盏难得的甘霖,润得她眼眶浮泪。
须臾之后,她对崔然道:“你就没有想过,你或许身世惊人,家中也是显赫非凡。而你只是无意流落于此,本不该吃现在的这些苦。”
崔然平静道:“那些虚无缥缈的无妄之梦还是少做些为好。如今能活到现在的,谁家祖上不曾出过王侯将相?人为何非要沉溺于过去?难道曾经的辉煌能够替代往后的平庸吗?”
郁昭与她说不到一起,只能涩然地回了个“有理”,她送着崔然回到那破旧的茅屋,正欲离开,忽然被叫住道:“等等。”
崔然道:“明日午后,麻烦来寒舍一趟。”
郁昭不解,她指了指里衣的领口,“我给你洗晒干净,明日就能还你了。”
不过是区区一件旧衣,郁昭压根没放在心上,正想说“不必”,可话到嘴边,她又很快想到明日再来又能多些与崔然说话相处的机会,便点头应了,“好啊。”
于是次日过午不久,郁昭便再次来访。
崔婆婆正打扫着屋子,郁昭问道:“婆婆,只有您一个人在家吗?崔然呢?”
“阿然去医馆给我拿药,差不多该回来了,你先等等。”崔婆婆说着,佝偻着背扫去了角落的灰土。郁昭见老人家腿脚不便,便从她手中接过扫帚,笑道:“婆婆,您坐着歇会儿吧,我来替您打扫。”
“你是客,这哪儿能行。”崔婆婆摆摆手要将扫帚拿过来,郁昭一手拦住她,另一手握着扫帚藏于身后,说道:“婆婆您就坐吧,我……”
她话没说完,扫帚的长杆不甚扫到了桌上的一摞书,砸得满地都是。郁昭赶紧蹲下身来收拾地上的书纸经卷,其中有一本薄册子落下时摊开了页,她顺手来捡时下意识地瞥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岂料不过只是这随意的一眼,登时令她呆若木鸡。
册纸上字迹端正,工整如石刻印刷,郁昭将摊开于眼前的这几行字看完,匆匆又往前翻了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