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然今日没有洗衣的活计。
郁昭顶着一只能够遮去她半张脸的斗笠,躲在街角的一家糖水铺子里看着不远处站在酒楼前吆喝的身影。
汉沔镇已经入夏,若是天晴,每日不到巳时,日头就热得惊人,街上人来人往,却都是行迹匆匆,在这盛夏烈阳里,人们巴望的都是早些理完事情回家乘凉休憩。
这酒楼为一南琬商贾所开,招牌也是南琬菜式,为了揽客,崔然从头到脚着一身南琬衣饰,已在日头下吆喝了小半个时辰。
郁昭身处糖水铺子的阴凉下尚且觉得热意袭人,更别说顶着一身南琬行头站在烈日下的崔然。她眼望那边,手里无意识地做着什么,将面前的一碗绿豆冰粉搅了个稀碎,一口没动。
崔然性子固执傲然,不愿受恩惠援助,郁昭知道劝说无用,只能以这种方式默默陪伴在侧。糖水铺子的老板见她独自坐了许久,出声问道:“姑娘,这冰粉都化了,你怎么不吃啊?可是不合你的口味?”
郁昭勉强一笑,“我倒不是要吃什么,而是天热,借你这地方乘个凉,但又不能白坐你的摊子。老板你自己忙吧,不必管我。”
她既然这么说,老板也就不多问了。郁昭客套完,放长了目光再看那家南琬酒楼,只见那门前行人寥寥,连只愿意落下来歇息的鸟儿都没有。
酒楼里出来个小二模样的人问道:“怎么回事?快到饭点了,怎么就只来了那么几桌客人?”
崔然擦了擦沿着鬓角流下来的汗,有些虚力道:“我也不知。”
小二看了一眼内间的大堂,又回来质问她,“你莫不是偷懒了?”
崔然道:“我没有!”
小二打量她上下,说道:“咱们这位东家可不是个好脾气,我好心跟你说一声,你可别偷懒赖活儿,仔细东家回头找你。”
崔然张口还想为自己辩说,脚下却虚晃了几步,继而便软身倒了下去,亏得郁昭一直瞧着这里,眼疾手快地赶来将她接住。
小二站在一旁,双手叉腰抖着腿说道:“别装了,赶紧起来。”
郁昭白了这小二一眼,怒道:“她都这样了,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为防让人看到相貌,崔然特地用了一张面纱遮容,郁昭想也不想就替她扯开,以手作扇轻轻煽风,给她祛一祛暑热。
“阿然,很难受吗?”郁昭看她脸色煞白,背起人就要走,小二出声喊道:“你干嘛?”
郁昭随手甩过去一张符纸,说道:“我方才算过了,你这酒楼的风水不好,所以来不了什么客,可与这位姑娘无关。我奉劝一句,你还是把这符好好地拿去给你们掌柜的,再好生与你们东家说一说。”
小二接了符纸,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余光里忽见影子散去,待得转头再看,方才的两人已然没了踪影。
郁昭脚不敢停,带着崔然到了自己在万花巷租住的屋子,她轻手轻脚把人放在床上,直接解了崔然身上的衣饰。
“阿然,撑着点,听得到我说话吗?”郁昭拍拍她的脸,可崔然似是中了暑热昏厥过去,没有丝毫的反应。
郁昭便托起她的后颈重新扶她坐起,以另一手的掌心贴于她的背心,慢慢地输传灵力,为她洗涤经脉。
“阿然?”郁昭又喊几声,崔然半垂着头,仍是昏睡的模样,脸色亦无半分好转,连气息也是寥寥无几。
用灵力洗涤经脉怎会毫无作用?
郁昭心中纳闷,便将崔然的头拨向自己怀中靠着,抬起她的一只手腕开始探脉。岂料这一触之下,竟好似清晰地看到她的经脉滞涩,更是伴有好几缕不同的力量互相争搏。
莫非这就是崔然灵脉虚弱的缘由?
郁昭不敢妄断,也不清楚崔然的这具身体可以承受多大的力度。她慎之又慎,斟酌许久后还是决定只用温和的法子输灵,继续为她疏络经脉。
睡着时的崔然没有平日里的冷淡疏远,反倒流露出几分引人生怜的柔弱。郁昭目不敢眨,对着这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容貌出神,忽觉这世上之事当真是坎坷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