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没有崔然。
郁昭脑中空空,只余这句话反复回荡。
但这怎么可能?她分明看到崔然抱着木板在水里叫她。
那修士又道:“当时的水漩太大了,难不成是被卷到水下了?那几名渔民都会水,崔然要是不会水,保不准真的被冲走了。”
郁昭脸上顿时惨白,当即要往河里去,闵宁就在旁侧,拉住她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她。”郁昭根本不敢想象崔然被水冲走的后果,挣脱了闵宁就要去,又被其他人拉住。
“哪能让你直接下水?”闵宁对她道,“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郁昭愣愣地站在原地,反复回想当时的场景,她救人之后直接送去了岸上,这中间大概经过了多久?难道崔然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卷走了?
她越想越怕,转头又迎来桑篱的追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阿然落水了?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郁昭不敢看她,低着头小声道:“我……我救了别人。”
桑篱的巴掌呼啸就来,郁昭挨下这一耳光,愕然地傻了眼,抬头来看她时,发现她眼圈都是红的,怒不可遏道:“原来你就在她身边,可你为什么不救她?”
“她是修道之人,我原本打算……”郁昭想对桑篱道明自己的理由,但开口之后又发觉这不过是在给自己开脱,她没有选择去救崔然,这便是事实。
桑篱不再理会她,转身也加入了搜寻崔然的队伍里。郁昭心里更空,千头万绪齐上心头,此时再去回望,满满的全是自责和后悔。
搜寻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郁昭独自泛舟在进灵河上找着,又数次潜入水中,几乎要将落水的那片水域翻个底朝天。
河下视线很暗,郁昭摸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子注灵之后充当了照明的灯盏,顾不得己身安危还要往下去探,不料受一束绳索缚住,被一股力量拉上了水面。
“郁道师!”闵宁着急地喊着,那绳索的一端还握在她的手里。
“不能再往下了,这一段的河不知有多深,也不知下面是否藏了危险。况且河面才平静下来,只怕那帮魔祟还躲在暗处观望。”她拉着郁昭上了自己所乘的这只船,苦口说道,“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不能这样只身犯险……”
她还未说完,岸边忽地传来了一阵轰动,二人同时侧首去看。郁昭眯着眼,定睛凝视片刻后当即御剑而起,驾风朝岸边而去,跌跌撞撞地落在了人群中。
河堤的沙岸上静静地躺着一人,郁昭落地奔来时本是健步如飞迫不及待,可在看清那一动不动的人影后,一幕旧景扑面而来。
当年,西陵雪也如这般落在她的身前,在血迹斑驳的土地上一动不动。血从她身上的伤处汩汩而出,将一身素白染成了红衣。
回忆重揭,那段噩梦一样的过往逼迫着她看向眼前的人,而崔然现在躺在这里,皆是因她之故。
“阿然!阿然!你不要吓我,你醒醒看看我!”桑篱跪在一旁晃着崔然的身体,已是声泪俱下。
郁昭小步走近,这一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驱使着她,竟让她直接将桑篱推开,跨开双膝跪在崔然的腰身两侧,双手交叠起来按压她的胸口。
西陵雪惨淡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郁昭望着同样闭紧了双眼面无血色的崔然,心里的愧悔达到了顶峰。她当年没能护住西陵雪,难道今日也救不了崔然吗?
是她的错,她不该丢下崔然,她应该能有更加两全其美的法子。
阿然。阿然。郁昭每一次的按压之下都在心中默喊崔然,可这样的按压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人出声,“算了吧,即便是修道之人,怕是也回天乏术了。”
“都给我闭嘴!”郁昭冷冷地吼着,一手托起崔然的下颌,另一手捏紧了她的鼻子,再按住她的下唇微微打开口齿,压低身子后低头覆了上去,以口对口用力地吹气。
一道道窃语声自围观的人群里传出,郁昭充耳不闻,贴着崔然的嘴唇反复送气,又输送灵力为她洗涤周身经脉。
日头偏西地走着,郁昭用尽了一切法子,崔然依旧没有半分反应。围观的一干人几乎都放弃了希望,桑篱也小声地在旁啜泣,哭着扒拉郁昭的手臂,“你放过她吧,你要将她害成什么样才够啊?”
郁昭抽出自己的胳膊,不言不语地继续着这样的方式。那场噩梦困锁了她近乎百年,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对自己的又一次审判,心魔囚禁着融入了这身骨血,年年岁岁都是钻心的痛楚在鞭笞着她。
她能承受一次,却不能承受第二次,她不愿看到有人再次因她而去。
长久的坚持似乎并没有感动上苍,郁昭望着崔然苍白的脸,心底的溃败决了堤,大水潇潇地冲垮了她的强硬,她喘着气,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落下,一滴滴地洒在崔然的嘴唇旁,郁昭看着她这副模样,固执地不愿放弃,于是倾下身来对着她半开的嘴又是一口气吹入。
一直没有动静的崔然忽在此时颤身一抖,郁昭愣住,拍拍她的脸喊道:“阿然?”
崔然猛然歪头,吐出了一口水,围观未走的人见了纷纷讶然出声,桑篱也瞪大眼愣住了,目不敢眨地盯着她不放。
郁昭试着探了探崔然的鼻息,喊道:“阿然?”
崔然闭合的眼皮终于动了动,郁昭这一刻竟然不敢呼气,在等来她明亮的眼眸后倏然恸哭。
她搂着崔然入怀,忽觉偿还了百年前的噩梦,她在年复一年的谴责中逼着自己憎恨自己,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她该记得这血淋淋的一切,该痛斥自己无用,可在崔然睁眼的刹那里,困住她的那只锁轰然而裂,她好似摆脱了过往,这一刻终于对自己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