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少爷说笑,命无贵贱,哪能以银钱来衡量。您得以死里逃生,是手下倾力拼杀换来的生机,也是您命里的福气;
只是我夫君身为将领,驱匪逐寇便是义务。分内之事,无需额外酬谢也该做。如今知您有这份心,已是极好,外物却实在不必。若有心答谢,日后见他人受困于境,亦肯相救,便是还此因缘。”
话音落了,方恍惚想起此话耳熟,原是曾听一位少年开口在耳边讲过。
胡元杰不知冯芷凌心内正神思一晃,闻言极感动,“夫人果然有大仁义,元杰记下了。若路遇不平,惊雷镖局之人必拔刀相助,今后将以此为局中规训。”
宿钰荣见眼前女子年少纤弱,眼神却端柔中几分凛毅,有些触动。
但见胡元杰在他面前做主慷慨发言,又生不悦:“这是自然,我惊雷镖局之人难道是那等不仁不义、不知感恩的?”
冯芷凌听之,微微一哂。
眼见暮色垂然,客人告辞,冯芷凌便起身相送。
胡元杰雇了好几位小工运过来谢礼,如今又要一箱箱搬走。
他原以为谢礼必能留下,因此只叫小工送来便可离开,没想到如今还要等人来再一箱箱装车搬去。
冯芷凌见他二人站在自家门前干等着,尴尬无措,有些好笑。吩咐府中兵卫帮忙先将东西同人一起送回。
“耽误了夫人家府卫,实在抱歉。”胡元杰面红耳赤。
冯芷凌轻摆手,笑:“不必介怀,到底是我给两位添了些麻烦。”
来往一番折腾,天幕已黑尽了。
嵇燃驾马回来,恰好见自己的兵卫们额边垂汗点点,个个都是一副刚辛劳完的模样。
不由心中纳闷。
但并未着急问询,而是先下马回了内宅。
今日在营中待得晚一些,府中或许有人还在候他晚饭。
白日里客人留得久,厨娘不知是否要待客用餐,今日备的餐食分量都比往日要多。冯芷凌顺便叮嘱厨娘这几日饮食用料只管精细些,万不可懈怠来府中值守的兵卫。
摆了饭在内间没候多久,果然嵇燃就回来了。
夫妻二人一边用餐,一边交谈。
白日里鲜少有空相见,夜间趁这一会闲聊近况,已成夫妻间默认的习惯。
每日就为这一会,嵇燃也愿尽量回府来。
哪怕营中忙碌,他好几回外出至深夜才归营,原本就此在营中歇下更方便,每到最后,却总是深夜纵马回城内。
虽说夜深了见不到人,次日清晨却还能相遇。
自学弓以来,冯芷凌便每日早起半个时辰练习。若他起略晚些,出门恰好可碰上面。
当然,此中心思,嵇燃必不会为人道也。
冯芷凌不知他今日又是特地紧赶回来,好有空与她相处,只如往常笑谈一会今日所发生之事。
听冯芷凌说到“礼馈甚多,不得已请兵卫协以搬回”时,嵇燃方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己的府卫一个个汗水淋漓。
“芷凌如此处理,甚妥。”嵇燃肯定。他虽不介意她收下那十来箱谢礼,但若真收了,城内人看着东西运进他府中,定会有许多揣测。
且城内住的,多是兵卒家眷,对上司的私下议论恐少不了。他又是此地新来的将官,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将军也认为妥当,那再好不过。”冯芷凌咽下一口温汤,掩唇轻道,“今日与胡镖师聊那一阵,芷凌总觉得忘了什么。待他们走了才想起,惊雷镖局,昔日家中也曾有过来往。”
嵇燃细想了想:“想必是岳父大人府上从商多年,因此有需镖局运送的货物?”
“倒也不是。”冯芷凌双唇颤了一颤,“想起小时候在外祖那,我是曾见过惊雷镖局大当家的。”
对于冯芷凌外祖家,嵇燃是毫无所知。见少女忽而提起,他便停下进食的动作,认真听她讲起来。
“幼时有一回,母亲带我回外祖家看望。”冯芷凌缓缓道来,“在外祖家住了小几月余,待回上京时,因有护卫生病,人手不足,便……请了当时闻名江南的惊雷镖局,派了一队镖师护送我母女车队回京。”
冯芷凌抬眼望嵇燃。男人正停箸看她,等着她将往事讲完。
冯芷凌忽然开不了口。
再讲下去,嵇燃一定猜得出她是谁。
可她真的应叫他知道,他们之前有过这样的羁绊吗?
当年那个孤苦无依正直仗义的少年,又是否愿意自己凄凉的身世再被翻出来伤心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