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瀞辞是被沿街叫卖的声音吵醒的。
他的卧房离街面只隔了一堵矮墙,各种嘈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传进来,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是睡在大街上。
脚步声、吆喝声,鸡鸭鹅扯着嗓子在嚎,各种渔获在水中扑腾,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车轱辘滚过石板路的声音,全都高高低低混在一起涌进屋子。
不用睁眼也能想象到是何等热闹的市集场面。
但赵瀞辞有点厌烦。
因为市集越热闹,货摊散去后的街面就越难打扫。各种烂菜叶、宰杀禽兽留下的污物堆在一起,天一热就会散发难闻的味道。
尤其是对于赵家杂货铺这样固定的铺面来说,必须费力气好好打扫,不然别说客人,连路人都要捂着鼻子快步走开。
睁眼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赵瀞辞慢吞吞地收拾好被褥,起身洗漱,等他穿过后院走进杂货铺里,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带着两个伙计从马车上卸货。
那是杂货铺的掌柜,一个身形偏瘦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手中不停地码放货物,还不忘回头与马车主人说笑。
“爹爹……”
赵瀞辞见状想上去帮忙,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父亲的背影,眼睛渐渐变得酸涩,泪水不停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这是怎么了……”赵瀞辞迷茫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店铺伙计注意到来人,招呼着伸手一指,赵掌柜闻言回过头,看见是儿子站在后面,忍不住笑了。
“看来是被早市给吵醒了吧?哈哈。小辞,来来,快过来。”赵掌柜招招手,对马车主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儿,今年刚满十四。”
马车主人恍然:“噢!这就是去岁过了科试的小公子?长得可真俊,瞧这一表人才,老赵你有好福气呀,有这么个上进聪慧的孩子,下半辈子可算是省心了。不像我家那个,书不读,家里生意也不顾,唉,我都懒得说他!”
“别愁别愁,孩子嘛,总会懂事的。我儿子小时候也娇气的很,这不吃那不吃,怕疼又怕累,一不顺他的意就哭闹不休,哪里吃得了读书的苦,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你看,年岁一到,慢慢也就能沉下心读书了。”
见赵瀞辞走到跟前,赵掌柜拍拍马车主人的肩:“来,儿子,这是你李叔。咱们家卖的干果,十来年都是你李叔家商行供货的,你以后要是接手铺子,少不得要麻烦人家,还不快叫人。”
“李叔好。”赵瀞辞乖巧道。
“欸欸。”李掌柜笑得眯缝起眼睛,摆手道,“麻烦可万万说不上,我也多亏了老赵你照顾生意。何况,赵小公子以后要是过了乡试,那可就是举人老爷了,是我来麻烦才对,哈哈。”
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马车上的货物便交卸完毕,马车慢慢驶离,赵掌柜对着伙计嘱咐一番,就带着赵瀞辞进了侧屋一起吃早点。
二人围着小方桌坐下,桌上摆着各色餐点,分量都很少,但大大小小摆了十数个碟子,一眼看去实在丰盛。浅褐色的桂圆红枣粥,带着咸香的芝麻薄煎饼,酥脆的空心麻圆等等,附近早餐铺子里有的,几乎都能在这找到。
吃食种类这么多,不是因为赵掌柜生活奢靡,而是赵瀞辞的口味刁钻又多变,如果没有合心意的饭菜,他可能跟只猫一样,闻两下就不吃了。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多半要严厉管教,赵掌柜不同,他舍不得打骂孩子,只会想方设法找寻各种好吃的给他。可以说,赵瀞辞儿时挑食的毛病,有一半就是因为父亲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溺爱的娇惯。
“快,看看喜欢吃什么,多吃点。这个豆腐煎包你先前爱吃,我让伙计多买了两个。”赵掌柜将碗筷递给赵瀞辞,催促他动筷。
赵瀞辞笑着点头,只是他捏着木筷,手指间隐隐觉得有点陌生,就好像……就好像很久没有握过筷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慢吞吞地吃完早点,赵掌柜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他不仅要收发货物,记录并核验账目,还要在客人多的时候帮忙招呼,一连几个时辰都没有停歇的时候。
赵瀞辞则捧着本书坐在角落的木凳上,看着爹爹走过来,又匆匆走过去,眼睛像是黏在了赵掌柜的身上。他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着。
按理说,他该回屋子读书,科举才是他的正经事。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赵瀞辞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就好像没有他盯着,爹爹就会消失不见。
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让他多看几眼。
看什么?看谁?赵瀞辞不愿意细想。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街面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家家的窗户里渐渐亮起微黄的灯火。
四周安静极了。
赵瀞辞依旧坐在角落里,看爹爹和伙计一起收拾货柜,关上一圈的窗户,然后将门板一块块放好,最后插上门栓,铺子打烊了。
“你怎么还坐在这?天都黑了,看书不急在一时,要看也回屋里点了灯再看,别把眼睛看坏了。”
赵掌柜见儿子傻愣愣地还坐在角落里,就笑着招呼他一起往后院去,从后门离开。
他们今日不住在铺子边,要回大宅住。
此前是因为天一亮就要卸货,这才没有回家,如今忙完了,也就不必窝在狭小的屋子里。
其实对于赵掌柜来说,住哪里都是一样的,早年走南闯北,连马棚鸡圈都住过,何况是有天有地的屋舍。但赵瀞辞不一样,他耳朵灵,觉又浅,只有在远离街道的深宅大院里,才能真正睡得安稳。
父子俩并肩走在街道上,慢慢踱步前往宅子。
赵掌柜一边走,一边跟儿子叨叨。
“儿子啊,爹爹是这么盘算的。你去岁过了科试,之后必然要参加秋闱,可咱们平淮城实在偏僻,找不到什么好老师。这读书就像学艺,一个人闭门捣鼓总不能长久。爹爹想把你送去都城,再给你置办一套宅子,你去那边好好读几年书,只要过了乡试就算是有了着落……”
“都城的宅子可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