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付这种场面的能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句话就把少年人那种带着莽撞的活泼演了个十足十。加上他虽然已经二十岁,但个子不高,脸也显嫩,气质开朗灵动,最能讨长辈的喜欢。
“镇上来的?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来走亲戚的?”农妇笑容更加和煦。
柳茵茵点点头,略带苦恼地说道:“是啊,半个月前来的,本来想拜拜云岩寺,再在镇上住几天就回去,没想到遇到大雪封路,不能回家了,只好留在云岩镇过年。大娘,这是我的两个弟弟,他俩不太爱说话。”
“哦哟,都是俊俏的小伙子呀。”农妇看到赵瀞辞的样貌不由得赞叹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说道,“哎呀我都差点忘了,锅里还煮着呢,先不跟你们说了。反正来了就是客,外面冷先进屋里去。”
卞荆三人被农妇催促着跟了过去,走进了旁边一间屋舍,屋子里热气腾腾,中间摆了两张大桌子,七八个人围着桌子正在处理各种鸡鸭鱼肉,砧板一路排开至少有十一二个,菜刀切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屋子的角落里还堆了不少酒坛和菜蔬,正是之前在镇上采买的,一看就是为了晚上的宴席准备的。
这是直接进了人家膳房?
三人这时才后知后觉,似乎来得太早也有点尴尬啊?
农妇一进屋子就扯着嗓子大喊:“王斯年——在哪儿呢你,王小苽——快过来!”
王斯年?
卞荆一愣,这不是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个猎户吗,这么巧,他是青山坳的人?
想着,一个肤白高瘦的青年从侧边推门出来,一脸的无奈。
“李婶——我在呢。”
“王小苽,干嘛去了你,半天瞧不见人,不会又躲着偷懒吧?晚上的席面多,还有的忙呢,可别到处跑了。这么大个人了,媳妇也不找,就知道一个人往林子里钻,知道的明白你是打猎去了,不知道你还以为你躲着——”
王斯年平静的脸庞露出了一丝崩溃:“别说这个了李婶——我没偷懒,刚刚不是你让我背柴火去吗,我才刚回来呢,你看看我的手。”
“哦,对对。唉,其他不管了,”李婶一摆手,拉着王斯年走到了卞荆三人的面前,嘱咐道,“这三个小兄弟,你带着去旁边屋里坐一会,他们呀,是来镇上走亲戚的,结果下了大雪回不去,就留下过年了,也是听说我们这晚上有宴席才来的,你照顾好啊。”
说完,她急匆匆地往里屋的炉灶跑去,留下卞荆三人和王斯年面面相觑。
“……”
“你们来云岩镇,走——亲戚?”王斯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这几个小子他上午才在镇上遇见过,没想到居然来了村里,不过编的借口倒是好了不少,要不是他清楚底细还真被他们骗了过去。
“……”柳茵茵无话可说,心如死灰,他觉得自己跟这个猎户犯冲,怎么每回撒谎都遇见他啊?
僵持之际,卞荆试探地问了一句:“王小苽?”
王斯年听见这小名,脸顿时黑了一截。
因为小苽这个名字,他五岁之后便不再用了,此时只有村里年长者会这么叫他。此刻卞荆这么一喊,像是带了几分挑衅。
王斯年在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没了生机,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路过青山坳的游方僧人医治,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连王斯年这个名字,也是那个僧人所赠。
众人之间的气氛一滞,卞荆却根本没看见王斯年的神色变化,反而一脸认真地思索,这小苽究竟指的是个什么东西?
柳茵茵恨不得掐死卞荆,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啊,这时候惹他干嘛?
“咳。”赵瀞辞低咳一声,打破僵局,“不如,我们到旁边聊聊吧。”
四人便到侧面的屋子里坐了下来。
这里桌椅简陋,木凳坐上去还有嘎吱的声响,角落里一个炉灶上放着三四层笼屉,白色的热气从笼屉的缝隙里钻出来,在屋子的上方形成了一团雾气,几个人像是坐在了一团温暖的云朵里。
“说吧,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王斯年掸掸身上的灰,坐下便直接问道。
“我们……”柳茵茵还想解释,却被打断了。
“你就别说了,编来编去也不嫌费劲。”王斯年伸手敲了敲卞荆面前的桌面,“你来说。”
卞荆一脸愕然地抬头,他没想到王斯年会问他。
“我来说?”
王斯年点点头道:“对。从哪里来,到云岩镇做什么,老老实实地说。我原本是不想管的,结果你们居然跑进村里来了,这下不问是不行了。”
“那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卞荆一脸诚恳。
他的长相并不憨厚,但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像是一坨炸着毛的巨大尾巴,让王斯年想起了自己的猎犬,那是一只黑色的健壮大狗,懒得看家护院但在林子里窜得飞快。
“真话是什么,假话又是什么?”
“真话是我们今日才到云岩镇,想去云岩寺看看,但你们都说大雪封山上不去,所以我们才停留在镇上。后来,一个店铺的伙计和我们说,青山坳今晚有宴席,我们就来蹭饭了。”
“你们从哪里来的?”
“一个很远的地方,叫衡灵镇。”
“……大雪封路,你们怎么进来的?”
卞荆伸手往上一指,干脆道:“天上掉下来的。”
这句话虽然荒谬却不带一丝犹豫,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谎言,让王斯年不禁眉头一跳。
一旁的柳茵茵听到此处,往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他不好开口,只能猛吸了一口气强装平静,心中忍不住感叹。
卞荆啊,你小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衡灵镇没关系,毕竟尘世也没人认得。可你直接说从天上掉下来,这么离奇的话谁会信啊?
面前这猎户一看就身手不凡,听了这样一番瞎扯,不会以为这是在故意戏耍他,一气之下把咱们仨赶出去怎么办?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斯年对这样离谱的回答,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反而眉头皱起,继续问:“那假话呢?”
“假话就是我们刚刚给李婶现编的那套。”卞荆耸耸肩。
“那好,我知道了。”王斯年点点头,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就不问了。
柳茵茵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你都信啊?”
“其他姑且不谈,这小子说来蹭饭我是信的。他从进门开始,看那炉灶上的笼屉,看了足足有七八次。”说完,王斯年起身走到笼屉边上,拿出了三个白白胖胖、拳头大小的包子,递向三个人。
“冬笋肉丝馅的,要不要?”
包子在王斯年略显粗糙的手中,更显得雪白,整齐的包子褶,鼓鼓囊囊的内馅,看着十分诱人。
“要!”卞荆点头,立即双手接过。
柳茵茵迟疑了一下也接了过来,赵瀞辞则笑了笑摇头婉拒。
王斯年耸耸肩,也不在意,一抬手就把剩下的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唔唔地说道:“你们想待就待着吧,今天外来人很多,别给我闹事。要是有人问起你们的来历……就说那套假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