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荆三人才刚走进茶馆,远处跑堂的店小二眼睛就是一亮,他招呼好身边的食客,连忙跑到门边迎接。
倒不是他过分殷勤,而是面前这三位客人看着实在不简单。浑身上下虽然没有华贵的饰物,但沉静内敛的气度不是一般的少年人可以相比的,加上其中一人手里还握着刀剑,这可不是普通人家会有的东西。
店小二微俯着身,一边伸手把人往里引,一边笑着说道:“三位客人里边请,上二楼雅座如何?二楼还有一间秀雅的四人小室,正对着厅堂,一会儿可以直接看见顾二娘的评弹,她那一手琵琶,若称第二,整个云岩镇没人敢称第一。”
这一番话说得很顺溜,可见是说惯了的,可惜这次他看走了眼,卞荆三人没打算多花钱上二楼。
“不必,我们坐那就可以。”赵瀞辞伸手一指角落靠窗的一张方桌,也不等人回应,就径直走了过去。
“坐那里?也好也好,那个位置刚好能晒到太阳,这么冷的天坐着也暖和。”店小二笑容不变,转了个身,换手引三人过去。
待到卞荆三人都入座,店小二快速地用肩上的布巾抹了抹桌面,翻开倒扣着的杯子倒了热茶,又端来一小碟香瓜子和盐水黄豆,这才笑眯眯地问:“三位吃点什么?我们这虽是茶楼,可不光有各式点心,像炙鸡、烧鸭、卤蹄髈这类简单吃食也是有的。”
与卞荆、柳茵茵二人不同,赵瀞辞自小衣食不愁,是见惯了尘世繁华的,只见他端起热茶细细一看,观茶汤黄而不透,只散发着一股浅浅的薯香,就知道这茶馆没什么真正的好茶,于是淡淡开口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茶馆不卖茶水,卖卤蹄髈的。”
“唉,这您不知道啊。”店小二一见这面容精致的少年懂茶,就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云岩镇只是个小地方,除了来往的商贾,就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比不上您几位见过大世面。那些个名贵的茶叶,其实还不如店里请来的顾二娘能揽客呢,蹄髈卖的也比佐茶的茯苓糕多。”
一听这实诚的话,赵瀞辞笑了,抛出一小锭碎银道:“是吗?那就给我们上三只卤蹄髈,外加一碟子腌萝卜,萝卜有吧?”
“有的有的,您三位稍坐。”店小二欢喜地接住银锭,吆喝一声就往后厨去了。
看着店小二远去的背影,柳茵茵好奇地问:“你怎么想到吃这玩意儿?还有你哪来的银锭,下山前带的?总不能是你用术法变的吧,我俩连空间灵器都打不开呢。”
说完,柳茵茵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卞荆,把他手里一小把香瓜子全给颠到了地上。
卞荆:“……”你要说话就说话,撞我瓜子干什么?
“银锭是我入山前从家里带的。我……家里人说过,出门在外什么都可以不带,只有银钱必须随身。钱不仅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半路遇见歹徒,还能用来买命。毕竟这世上谋财者多,害命的是少数。”赵瀞辞说完,端起茶杯吹吹浮起的茶叶碎,浅浅喝了一口,忍不住皱眉。
柳茵茵看了一眼赵瀞辞白净的面庞,没有再说话。
他之前根本没看出赵瀞辞是个富家子弟,毕竟这小子不仅说话透着一股苦闷,眉眼间还暗藏着一股狠劲,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小过着好日子的,反而更像是身上背着什么深仇大恨。
至于卞荆这个真正从小穷到大的,明明兜里什么都没有,却像是对一切都缺乏兴趣,从早到晚一副厌倦人世的松散样子,眼皮耷拉着,知道的人明白他是没睡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无欲无求到想出家了。
“看什么呢,一句话都不说?”柳茵茵抓了一把香瓜子放到卞荆的面前。
“你们看外面,他们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做什么?”卞荆指了指窗外。
外面的街口有十几人排着队路过,他们挑担的挑担,拉驴车的拉驴车,都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粗粗一看,光是各式酒坛子就有不下二十个,成捆的香烛整齐地摆放,十几只被绑缚着的鸡鸭鹅一路上叫个不停,带着一片嘈杂。
柳茵茵看了一眼,赞叹道:“这是刚置办的年货吧?瞧着这么多人,大户人家啊。”
“您说他们呀?算是年货,也不全是。”店小二端着蹄髈和腌萝卜,脚步快速而平稳地走了过来,见三人都望着窗外,就笑着开口,“那些人都是一个村的,村子叫青山坳,哝,就在那座大青山的山脚。”
他将盘子一个个摆放好,这才指着远处的大青山,说道:“那里呀,原先是我们云岩最穷的一个村子,人少,还不爱往外跑,这几年也不知怎么走了运,好几户都发了财,赚得那叫一个多。这不,几家富户要在村里摆流水席,听说就在青山坳的村长家门口,只要是附近的人,想去都可以去,饭菜管够。要不是路远,我都想去了。”
卞荆三人听见这村子竟然就在大青山底下,不由得相互交换了眼神。
“你的意思是,青山坳今晚要摆宴席,这些都是他们村里人,现在买的东西也都是为了宴席准备的?”赵瀞辞前后捋了捋,问道。
“对对对,要不怎么说您几位有见识呢,我这说半天也没说清楚。”店小二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你刚才说他们这几年,有几户人家发财了,他们是做了什么营生?”
“这倒……没怎么听人说过,就只是有人议论,说青山坳的人出手可大方了,您看我们这里雪下了十几天,进出的路封死了,外面的货物都进不来,城里的柴米油盐虽然不算短缺,但也涨了价。可青山坳他们照样还摆宴席呢,还是流水席,这还不是财大气粗?就他们刚刚驴车上拉的那个酒坛子,那可是丁家酒坊的陈酿,一坛得要这个数。”
店小二悄悄地在手里比了个数,但是卞荆三人都没看懂。
柳茵茵接道:“那确实是豪气啊。诶小哥,再问你个事。我们之前听说,这大青山顶上有个出了名的云岩寺,你现在说青山坳这个村子在大青山脚下,那岂不是离云岩寺很近?”
“是啊,是很近,青山坳是离云岩寺最近的村子了,也是上山必经的地方。原来你们要去云岩寺啊?那可得等上一阵子,现在大雪封山呢。”店小二好心提醒了一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过既然要进山,与其住在这附近,不如直接去青山坳呀。”
他回头看看茶楼掌柜,似乎是怕人听见,压低声音继续说:“您几位是镇子外面来的吧?若是为了上云岩寺,今夜就去青山坳住吧,他们那个村里好几户都能投宿,收不了几个钱,比这附近住着实惠多了,也舒服。何况他们今晚还有宴席呢,这一年只能碰上一回,错过了可惜。”
“我们这样的外来人也能去这宴席吗?”
“能呀,当然能了。”店小二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只要你们是冲着云岩寺去的,他们都欢迎。整个云岩镇,就属青山坳他们村的人最是虔诚,寺里也是他们供奉得最多。千里迢迢过来的信众,哪里有不欢迎的道理。”
他还想说,茶馆的掌柜不知何时注意到了这边,远远地喊道:“你的脚是生了根吗?没听见那边客人在叫呀,还不快过去招呼?”
“来了来了!”店小二连忙回头赔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对卞荆三人说道,“卤蹄髈和腌萝卜都齐了,几位慢用,我先去招呼客人了。”
说着,他殷勤地朝另一桌小跑过去。
“怎么样,这宴席要去吗?既然是流水席,一定会很热闹,说不定能打听点东西出来。如果要去,我们恐怕现在就要动身了,早点到能早做准备,反正要上云岩寺的。”柳茵茵说着耸耸肩,转头问一脸沉思的赵瀞辞。
“要不要等周樟宁他们?我们不是说好,今夜在客栈碰面吗?”卞荆犹豫着问道。
赵瀞辞摇摇头,他看着窗外喜气洋洋的一行人越走越远,当即决定:“不等他们了,我们先去看看。待会我会用灵符留一道讯息,让他们俩也尽快赶过来。”
几月后的水灾,云岩寺是唯一一处没有被淹没的地方,那本奇怪的县志也提到了这一点。即便这与大青山突出的地势有关,但赵瀞辞有种近乎无理的直觉,认为这寺庙一定有古怪。
就像现在,他们才刚刚进入这个幻境,就遇见云岩寺山下的村子大摆宴席,广邀宾客,这未免也太巧了,简直像是引着他们尽快过去。
可躲是没有用的,深陷幻境的他们如瓮中之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硬着头皮往前,看看这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
……
云岩镇说大不大,说小,也实在不小。
由于周围四处都是小山,村落之间明明相隔不远,却要绕好大一圈才能到达。
通往青山坳的只有一条土路,路面并不平整,泥沙混着积雪显得十分泥泞,两道明显的车辙深深陷进土里,应该就是被来往的驴车压出来的。
卞荆三人步履匆匆地走着,绕过几个大弯,看周围不断变换的山势,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积雪浮云端”,什么叫“青竹变琼枝”。
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土坡后面,有时会是一小口结了冰的池塘,水面光洁如镜。有时则是一片高大的树林,无数的冰凌从枝头垂落,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如同雪色的流苏,动人而静谧。
沿着土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卞荆三人终于抵达了大青山的山脚,一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村落出现在了眼前,正是青山坳。
村口除了牌坊,路边还有一棵巨大的樟树。村子里的屋舍大多沿着周围的缓坡修建,逐级往上,绕着村子中央的池塘围成了一圈。
青山坳设宴席的地方,就在村长家的门口,空地上的残雪被清扫干净,铺上了一层细石子,显得十分平整。十几个农户打扮的人,正在将宴席用的木桌一张张搬过来摆在空地上,面带喜悦且动作利索。旁边的屋舍隐约传来喧闹,后院有袅袅的几股炊烟升起,似乎是在筹备宴席的菜肴。
谁都没有注意到卞荆三人的到来,只有村里的大黄狗发现了他们,大摇大摆地甩着尾巴跑过来,站在一丈开外汪汪叫。
“汪!汪!”黄狗一阵响亮的吠叫,引来了屋舍里一声喝止。
“虎子叫什么呢!别叫!”
人未到,声先闻。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用衣摆擦了擦手,见到三个身形相似的陌生少年人直愣愣地站在村口,就喝退了黄狗,笑着迎上前来。
“三位小兄弟,是从哪里来的呀,要找谁?”农妇和蔼地问,笑眯眯的。
“我们是从镇上来的,听说这里晚上有宴席,就想过来看看。”柳茵茵腼腆地回应,抓了抓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