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荀安,原本止住泪的韶和一时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大殿内,琉璃盏砰然碎裂,太后拂袖道:“你是被病魔吞噬了胆子么?败给别人的土地,打回来就是了!为何需要哀家的韶和来陪葬?如今枭儿已经被送到绥北,我就韶和这么一个孙女,你不如,你不如杀了哀家,再送她去和亲!”
薄煜深深喘气,声泪俱下:“母后!大顺的百姓苦啊,人命如草芥,一打仗,死的人比河里的水草还多。您心疼韶和,难道就不心疼黎民百姓吗?泾渊十七城要夺,但朝堂也要安定。如今内忧外患,如若不是我强撑病体把持着局面,薄鹇这孩子,必然要闹个天翻地覆!”
“杀了他,”海晴晏噙着泪水,厉声道,“杀死这祸害。当初如果杀了他,你的爱妃贞氏便不会死,我的枭儿也不会到绥北去。”
“都是福报啊。”薄煜仰天长叹,末了身子一歪栽了下去,被身旁两个随侍搀扶起来。
他咬破手指,写下血书,颤巍巍交到海晴晏手上:“母后,叫枭儿回来吧。他的妹妹就要出嫁,让他回来送一送。”
大雨倾盆,天空蓦然划过一道惊雷。
荀安被雷声惊醒,却见卢霄淋着雨,湿着身子站在门口。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荀安意识到,出事了。
果不其然,卢霄神色凝重:“圣上薨逝了。”
荀安面如土色。
卢霄继续道:“圣上薨逝,宫里快马传令,要叫朔王回来。太后手里有圣上亲笔,要朔王回来继承大统。”
此令一旦公之于众,太子的存在就是个笑话。这一下,朝野要动荡了。
荀安道:“沈淮呢?”
卢霄答:“他夜里出去了。”
荀安闻言道:“替我更衣。”
卢霄不解:“小将军要去哪里?”
荀安道:“进宫。”
卢霄飞身拦住他:“不可,如今圣上驾崩,大内封锁了消息,连只鸟也飞不进去。”
荀安道:“那你又从何得知?”
卢霄不敢言语。
荀安生生压制住了怒气,道:“说话。不说话就我替你说了吧。是啊,是沈淮告诉你的,他一切都算准了,他甚至还算准了圣上何日薨逝,他算准了我醒来定然会进宫,所以让你留下,劝我不要去。”
卢霄欲言又止:“小将军……”
荀安道:“告诉我,沈淮他现在在哪里,不然我杀了你。”
卢霄顿了顿,半晌道:“太子府。”
墨云遮住了月亮,沈淮孑然立于廊下,看着坐在高座之上,那颓废不堪的太子:
“薄鹇。”
他手里拿着陌刀,刀刃处在滴血。讳莫如深的雨夜,那血像是催命的阎罗,一点一点吞噬着对方。
太子蓦然抬眸:“我手里握着大顺的禁军。你动不了我。”
沈淮道:“你的禁军现如今替你守着皇城。你猜是禁军这条娇养的犬厉害,还是绥北那群嗜血的狼厉害?”
见太子不答,沈淮继续道:“泾渊那一仗,他们死过兄弟,吃过人肉,他们在地府里爬出来,各个手里攥着冗南人的命。那时候,禁军在何处,太子你又在何处。”
薄鹇惨厉地笑出声:“你以为薄枭入都是好事?沈淮啊沈淮,世人都道你聪明,可我却不这么认为。他只会比我更有心计,更难对付。”
沈淮却摇了摇头:“你小看了朔王,更小觑了先帝。泾渊这场祸事,说到底是我沈氏一族替你背了锅,当年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急功近利,我父亲也不会兵行险招,他棋差一步,致使泾渊失守,而你却矛头一转,将全部错事悉数甩到他身上。你是太子啊,是大顺未来的储君,你如此行事,当真这天下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薄鹇道:“可惜啊,这场祸事荀家代价惨重,你心爱之人荀安到现在还深信,是你父亲造成了这场恶果。”
沈淮道:“他不是傻子。他有自己的决断,你摆布不了他。”
“你急了?”薄鹇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这天下皆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沈淮道:“我死过一回,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什么不是。”
薄鹇道:“只要薄枭接手顺都,以他的谋略胆识,这天下就不会是你的掌中之物。”
沈淮笑了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我要这天下做什么。”
薄鹇猛地一震:“你说过,你要卷土重来,你要谋朝篡位,你要让天下俯首称臣……”
雨水冲刷着天地。沈淮慢条斯理地清洗陌刀:
“荀安就是我的天下。我也愿意为他俯首称臣。”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薄鹇拍案而起:“你骗我!若不是你放出的消息,我或许还不会如此急功近利!”
“你知道得太晚了,我的太子殿下。”沈淮收了刀,眼中带着笑,“下去替我问候我父亲和沈氏一族吧。”
荀安赶到太子府时,偌大的府邸竟找不到一个活人。
他惊觉不远处的堂内还有一点烛光,便顺着那微弱的烛光走去。待走到近处,他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不会呼吸。
沈淮坐在高阶之上,脚下是一颗浑圆的头颅。
大雨冲刷走了台阶上的血水,却始终冲刷不了他白衣上绽放的数棵红梅。朵朵红梅犹如一张张血盆大口,舔牙露齿,朝他无声叫嚣着。
荀安几欲作呕,他下意识转身,却被沈淮叫住。
沈淮扬着脖子看他,面无表情,声音却抖得不像话:
“你不要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