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马车驶回宅中已是天泛鱼肚白,将亮未亮的天蒙上一层薄淡的白雾。宋鸣玉掀开帘子踩着蹬台走下马车。站定后,她回看谢淮安道:“谢指挥使可需要咱家让马夫背您下来?”她讥诮的语气就像是猫爪在挠谢淮安的心一般,他嘴唇发紫,虽然宋鸣玉给了他药,但也只是暂缓体内毒素。
“不必。”谢淮安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他紧握着车边,原本宋鸣玉踩着的蹬台却被马夫搬了过去。谢淮安腿受了伤,身体里的毒又还没解,这台马车极高,所以才需要蹬台。若是平常,他甚至无需去看脚底就能直接跃下。谢淮安定在了原地,宋鸣玉知道以他的性格,绝对拉不下脸求她。
花纹诡异的朱红扇子还嵌着一颗玉石,宋鸣玉将扇子递到谢淮安面前,以此代替她的手作为他的支撑。谢淮安踌躇片刻还是握住了合拢的扇子,这把扇子并不是木制的,冰凉的触感应是用铁做的,再在外面覆上一层形似楠木的漆。扇柄的玉石成色极好,谢淮安却总觉得眼熟。他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抚过扇骨,宋鸣玉白了他一眼,“如果扇骨不设机关的话,咱家怎么让它回来。谢指挥使若是真的感兴趣,一万两银子,咱家也能卖给你。”
谢淮安脸上的窘色在宋鸣玉的视线投过来时便被冰霜掩盖,“一万两,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宋鸣玉嘴角抽了抽,揭起了谢淮安老底:“贵重的不是武器,是这块玉。不过也是,谢指挥使官居三品,但常年因为刑事苛刻被罚俸,连一栋小宅子,都要在钱行分期,还到死。一万两对谢指挥使而言,自然是天价。”
谢淮安额角青筋暴起,一想到书房被毁的不成样子他便气得快要呕血,修缮的银两他都得东凑西凑。谢淮安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阉党贪墨了多少银两....”
话未说完宋鸣玉就怼了回去:“咱家钱多得下辈子都花不完,有什么必要去贪墨那点银两。别吃不到果子,就说果子酸啊,谢指挥使。”
说罢,宋鸣玉本能地踹了谢淮安一脚。这一脚下去,直接令谢淮安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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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差点忘了,谢淮安受了伤。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就像是两个熟识的人之间的玩笑。宋鸣玉瞬间收敛了笑容,倒在地上的谢淮安也有些怔然地看着自己。
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不论是样貌身形还是声音都与故人不同,举手投足间,却尽是故人之态。
宋鸣玉不自然地咳嗽两声:“谢指挥使,咱家的脸上可没有钱。”只一刹那,所有的相似就又都被盖住。宋鸣玉的声音是低沉沙哑的,不同于其他净身的太监那样尖细,因为她本就不是太监。当年与容貌一同被毁去的,还有她的嗓子,哪怕之后能再度开口了,嗓音也粗哑的就像枯木。
福寿三星,雕梁画栋。宋鸣玉的宅邸很大,主院四周桃之夭夭,飞檐上的双龙戏珠活灵活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修葺的小池塘里游鱼安然。对比起谢淮安的破落院子,宋鸣玉的宅邸的确算得上金碧辉煌。谢淮安心里难免有些不平,每次迈步都会牵扯到腿伤,故而两人之间隔着小段距离。
奇怪的是,宋鸣玉并不如其他权宦,侍从三千,圈养美人书童。偌大的宅邸,却只有她一人。
“谢指挥使,劳烦提速。”宋鸣玉的声音从前面幽幽传来。
“何意?”桌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个棋盘,谢淮安注意到棋盘侧摆放着的两尊酒杯。一杯清澈如琉璃,一杯浑浊的让人光是看都难以下咽。
宋鸣玉并没有回答谢淮安的问题,如今朝野分为三党。一党为太后及其外戚,一党为东厂,最后一党,则是以宋鹤怜为首的清流正派。皇权衰微,但东厂却并没有因此衰弱。世家大族心思各异,谢家攀附陈晏,而陈晏背后则是太后为首的李家。李家两个女儿,一个入宫最后成为当今的李太后,另一个则招陈家入赘,但夫妻恩爱合家欢,也因此李陈两家关系紧密,荣辱与共又有外戚世家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