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草堂位清幽,秋来凋尽荼靡嗔红色。
回来时顾淮音换了湿透的鞋袜,手里捧着刚煎好的姜茶。
二人一路无言,顾淮音看林疏桐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这人不喜亲人,招架不住与自己接触过分亲密。
心中懊悔,顾淮音暗自警醒自己该收敛些,不该像刚才那般冒昧。
见她张口似有话要说,顾淮音认真问她:“疏桐想对我说什么?”
林疏桐垂头轻叹气,“你若是知道我身世,恐怕不会愿意像现在离我这般近。”
“我当然知道,你出身医药世家,为人清白。”
顾淮音眼神晦暗,语气低沉。
“我怎么会忘恩负义疏远你,别不肯信我。”
“不,不是。我只是想说,睐山中人嫌我晦气不无道理,我一出生就克死母亲与同胞姊妹,想来父亲的死与我这身晦气脱不了干系……我怕你也会沾上不详。”
“说这话是故意叫我难受的么?”
顾淮音正视她,语气温柔如含水。“既不愿与我细说过往事,又要当着我的面这般诋毁自己……”
司主拿捏人的好本事,寥寥几句轻易便反客为主。这会子就轮到林疏桐慌张无措,摇着头连话都忘了说。
顾淮音继续认真道:“先前你说有些事会过些日子讲给我听,我一直等着,从未当成玩笑话。”
“我……”
她又试探着往前凑一步,二人距离更近。
“疏桐不打算与我交心吗?”
林疏桐心上豁然被人敲开一个口子,力道不轻不重,而口子外涌进来的是涓涓热汤。
“淮音想听什么?”
还未听得对面人还未应答,倏而脸上覆上只手,指尖隔着白布依旧能清晰感受到温热。眼眶凹陷,是落下的旧疾。
顾淮音答非所问,“你眼上不像是病,倒像是伤。”
林疏桐笑得淡然。
这是她父亲亲手剜的。
当年她母亲难产,即便父亲如此医术也没能保全。
一尸三命,是他的妻子与双胎女儿。
清平堂里林屿大夫善举无数,谷中人知晓此事无不唏嘘,大都前来吊唁。
七日后,素白幡布缠满堂前,林屿悲痛无暇,全是林屿之徒卞章州一手操持。
林屿执意不肯让妻女入棺,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门中,卞章州无处可劝,只得先在堂中安排前来吊唁的父老乡亲。
卞章州于庭中安置好空棺,从里走出来。
“今日家师抱恙,恐不能面见诸位。”
“林大夫如此仁心仁术,他普济众人我们有目共睹,怎么就……哎,苍天无眼。”
有老者白发苍苍,也忍不住顿拐长叹。
周围附和着一片哗然。
卞章州心里也憋着不痛快,但无法,清平堂如今还要靠他撑着。
窦忽四周嘈杂声渐平,世间如静默一瞬。
卞章州后背发麻,顺着众人目光往后看去。
只见林屿衣衫上染透了血,怀中抱着双胎其中一具婴孩尸体,神情木讷站在门边。
依稀可见襁褓中婴儿脸乌紫色,没有活人气息。
腥气扑面而来,林屿沾血的脸平静望向众人。
恍如死寂。
“师,师父?”卞章州不可置信。
满座愣在原处屏息凝气,汗毛竖立,谁也不敢先说话。
有眼尖的看见怀中婴儿似乎抽搐一下,不免怀疑是否是自己眼虚看错。
“哇”的一声。
这婴儿霎时竟活过来,从细微嘤咛转作啼哭,恍如处新生呱呱坠地之时。
夭亡的婴孩在七天后,皱巴巴的脸上开始褪去乌紫渐渐红润。
“这,这……是活了么?”方才说话的老者显然被吓着了,瞪着浊眼神情呆滞。
“活了。”林屿望着怀中哭闹的婴儿,语气平淡。
人们后知后觉,一个死去七天的婴儿能当着众人的面活过来,绝计没人敢信是林屿有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无非有鬼。
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得颤栗哭出声来,慌慌张张往外奔逃。
婴儿哭声刺耳,愈哭愈烈。
“砰”的一声门窗被重重关上,密闭室内无端刮起阴风,烛火熄灭,周遭暗色,吹的众人背脊生寒。
青石铺成的地面在人们脚下一寸一寸裂开,“噼里啪啦”如雷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