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徊北鹤,唳尽声中清苦意。
红叶阑珊,初秋的雨水太细密,浸透林间泥尘。山涧溪流衍生萧条意。
清平堂前就能闻得泉声,被秋雨牵引着,撞在石壁上如碰瓷碎。
医馆门依旧似往常敞开,秋雨后独有的湿泥混着枯木的气味缓缓飘过来。
秋中景明。
林疏桐趁着得闲清点药柜中药材是否缺乏或腐坏,另一位静坐在她身旁默看那刻在墙上的医书。
“彼子、莽草、楝实、乌韭、鬼臼、贯众、梓白皮、石长生……这些都是山谷生的草药。但医书上还记载有生川泽、平泽、池泽等地的药物我这却不曾有过。”
林疏桐将药柜里的药材整理妥当,顾淮音伸手扶她在身旁椅凳上坐下。
“我怕万一用的上却拿不出来……”
顾淮音轻声安慰,“别担心,世间两极相辅相成,例阴阳相存,祸福相依,愈病自然也是相应而生的,即生长在山谷腹地的人难得川泽之畔的病。疏桐何须执着药物寡众呢?”
“淮音究理竟得如此境界,枉我学医多年,今自愧不如。”林疏桐侧头问她,“淮音这般博文,先前有读过什么书吗?”
顾淮音还没忘记之前说过感觉自己伤了脑子的事,还以为她是在试探,于是挑了个不出破绽的话解释给她听。
“我在清平堂里常闲来无事,便会时刻看看墙上刻的文字,受益匪浅。方才所言不过从字里行间换了个说法,拾人牙慧不算究理。”
顾淮音终于问出心里积攒许久的疑问,“不知清平堂里墙上百经,是从何而来?”
“是我父亲刻的。”
林疏桐静默一瞬,抬手摸了摸脸上白布继续答道:“我母亲早逝,上下无兄弟姊妹,只与父亲相依为命。”
“我自年幼从父学医。当时目尚明,却因顽劣不肯勤勉学书。父亲斥责我,将家中藏书尽数刻在墙上,要我时刻警醒。
我十五那年得了重病,双目因此失明,后来愿意潜心学医时只能用手去摸索墙上文字,可惜无处悔改。我失明后没过多久,父亲一次外出采药,就再也没回来。”
顾淮音听她说得心中沉闷,恍惚能看见她眼裹白布不能视物,孑然一身,为解学中困惑手指一点一点在墙上摩挲。
忽而门外传来阵阵拄拐声把二人思绪打断。
“大夫!大夫!”是个老翁,声音急促。
天上愁雨未歇,他没掌伞来。
面容枯槁,白发散乱。在入秋泛寒的季节里身着单薄乌灰破衣,外衣已经被雨水浸湿了,拄着的木棍像是随手从路边捡来的。
林疏桐慌忙起身前去问,“出什么事了。”
顾淮音扶着这老翁生怕他摔了,提了木凳来给他坐。
这老翁根本没闲心坐下,颤颤巍巍打开手上紧握着的皱巴巴的粗布块,里面是双手能数过来的铜板。
声色哽咽:“求大夫救救我孙女!”
说罢便要跪下,老人家身体哪里经得住行这般大礼。
顾淮音搀稳他,耐心道,“老人家莫要心急,林大夫医者仁心断然不会见死不救。此时纠结礼数会误了时辰,先带我二人去看看吧。”
“好,好……二位随我来。”
路程不远,但难在崎岖。
林疏桐虽盲,但多年采药行山路已经习惯,所以行路途中没有不便之处。
顾淮音放下心来,只用照顾这老人家腿脚,倒也不会左支右绌。
山阴雨疾折枝苦。
即便在秋,林间竹叶仍绿,如韧剑挑破天上落下来似玉珠的雨滴。
破败茅檐兜不住雨水,滴答滴答在茅草屋里落个不停,地上尽是大片大片水渍,难有落脚的地方。
角落里一张低矮的旧木床,空中隐隐霉腐气味。
单薄发灰的被褥下孩子小小的身躯不停发颤,脸颊通红,是发高热引起的症状。
林疏桐上前诊脉,“这孩子发热有多久了?”
老翁佝偻着背,言语紧张又担心:“从昨天晚上身上就开始发烫,一直哭闹到天亮才停。”
“大夫一定要救救我孙女啊!”
这孩子速脉震指,像是着凉染上寒气导致的,病来得急了些,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林疏桐从医药箱里拿出些许干艾草,揉成锥形放在这孩子穴位上点燃,几缕轻烟过后,在艾草燃尽前取下以免烫伤皮肤。
一番功夫下来,这孩子烧就退去大半,身上也不发颤了。
“老先生不必担心,孩子已经没事了,我这里开几副药先煎着吃,回头若是吃完了没痊愈再到清平堂里取就是。”
老翁颤巍巍地扔了拐,朝她作揖,“林大夫大德,老身在此拜谢。”
“老先生使不得。”林疏桐招不住这架势,她看不见,于是只能无措站在原地。
顾淮音明白她的意思,双手把这老翁搀起,又拾起拐杖稳稳当当交到他手里。
她也嫌这气氛太严肃,忍不住出口打趣缓和:“哪有长辈向晚辈行大礼的道理,林大夫要是真受了是要撞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