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尘在安顿好隗语冰后就离开了。
先前有救人的紧迫感在上头压着,他没时间思考她话中的意思。如今闲下来了,那些话便像一群讨食的海鸥呼啦啦地在他的脑海里打转,乘着风时不时戳痛他本已脱敏的神经。
对了。
今夜的风格外冷,刮得人脸生疼。
温卿尘感觉它好似打定主意要叫醒他这个装睡的人——他每每开始遗忘,风就会钻入他心间的缝隙,再次撕裂伤口,周而复始。
温卿尘实在受不住了。
他宁愿回去被那个挂着“父亲”名头的男人指着鼻子骂“不孝”,至少他真的不欠他的,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骂回去。
温卿尘抬脚前踢,地上的石头咕噜噜打了几个转,朝一个褐黄色的大门滚去。
穿着同款长衫的小二迎来送往,门前的两个大黄灯笼随风摇晃,垂下的幌子上,春熙二字笔走龙蛇。
阵阵酒香从敞开的大门里飘散出来。
小二打量了他一眼,哈着腰,笑脸迎上来:“大人可要进来坐坐?”
“你们这里有酒吗?”
“当然有。”小二让出一个身位,摊手向前,“大人这边请。”
温卿尘后悔也迟了。
祭天大典都结束了,他不回去又何妨?
来都来了,他今儿就要试试借酒消愁管不管用。
会不会像诗里那样愁更愁,总得试过才知道。
他紧跟小二的脚步,步入这个名叫春熙的小院。
绕过影壁,面前出现一个清幽雅致的花园。
连廊的烛光透过花窗泄出,把墙角芭蕉叶分隔成无数明暗不一的碎片,树下奇石嶙峋,像风正压过野草。
竹林和人高的桂花树形成夹道,延伸向里。
小二察颜观色,将他引向路那边的两层小楼。
“大人,这边是我们春熙园的月照楼。大人可是想上去喝酒赏乐。”
“赏月好。这里是不是你们赏月最好的地方。”
“是的,大人。”
“那我要到最顶上去。”温卿尘抬手,一指屋顶。
“大人好兴致。只是……”
“只是什么?很贵吗?”
温卿尘想了想。
他要上楼顶,对他们来说是挺折腾的。恐怕他也是怕担责,毕竟是屋顶,醉酒后失足坠下来,普通人就得请全村吃席了。
要不他还是提个寻常些的要求吧?
温卿尘正准备改口。
“倒是不贵。”那店小二摇摇头,把后半截话吐了出来:“上了我们的月照楼,就是咱们春熙苑的上宾,酒水统一半价。只是我们公子有规矩,想要上月照楼,需得作诗一首。大人可有诗兴?”
温卿尘穿越前好歹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诗兴说不上有,但完完整整默背一首也是可以的。
就是他的字总也少了些遒劲的风骨,下笔就显得有些斟字酌句。
默写完一首,写上作者的原名,他转身交给在旁等候许久的店小二,就见那抹褐黄色身影咻地蹿上了楼。
不过半晌,他又笑盈盈地跑下来,身子压得更低了:“大人,我们公子有请。”
顺着走廊往上,穿过几扇雕花门。
温卿尘被引进了一间琴声瑟瑟的的雅间。
屋中间只有一张圆桌,边上已经坐了一位容貌俊秀的男子。
“你们这里是要拼桌的吗?”难怪酒水半价。
“大人真会说笑。”店小二打着哈哈,请他坐下,上下嘴皮一碰就报出一连串酒名。
“富水春、瓮头春……蒲昌酒,柏叶酒……兰封醉、金府露……”
“大人想喝哪种?”
温卿尘哪知那么多。
他只知道红酒、白酒、工业酒精,店小二一连串报菜名直听得他两眼发昏:“你随便上点好入口的,然后再来点烈的。”低度数好入口,高度数醉人。他第一次喝酒,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
就是不知道对面跟他拼桌的人有没有什么意见。
他这么想,便也直接问了。
坐在对面的人不答反问温卿尘道:“公子是第一次喝酒吗?”
温卿尘点头。
坐在对面的公子当即笑了,刹那间花明柳媚,桃花眼花了水,丝毫不比他见过的那些化了形的狐妖差。
这种感觉随着他不断被劝进去酒,越喝越强烈。
“我真的不喝了。”温卿尘醉得东倒西歪,摆摆手,试图挥去眼前的重影,“你说说,你真的跟狐族没有任何关系吗?”
“他并非狐族。”但我可以是。
房间内响起第三道声音。
醉鬼的神经迟钝,温卿尘反应了三秒才扭头去看,脑子不够用,身体倒是“敏捷”。
声音从右边来,他一直往左边转,脑袋转不动,身体就跟着一起。
直到他瞥见门边的身影。
男人破门而入,沁着寒夜的冷意,吹散满室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