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
天色昏暗,一处水木清华的深宅边角,小院早早便冷清下来。
身着深蓝长衫的仆人疾步穿过庭院的抄手游廊,从过厅借着最后一缕日光赶往正房里间。
他跨过门槛,在屏风前止步,拱手作揖道:“容督监,铜雀城的令牌被人取走了。”
半躺的人闻言,脸色倏然一白,猛地坐起身,他正色问:“是何人?”
问罢,他挥手屏退下人:“罢了,问你也不知道。”
容督监迅速整理了衣衫,但在套上最后一件外衫时动作一顿,脸上急切的神色尽数褪去,浮现一抹冷色。
他抬手穿上衣袖,慢条斯理地掸平衣服上的折痕,目光冷冷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小院。
如果家主真的有意帮护他,此时前来通知的就不会是自己安排的人。当家当真是卸磨杀驴的一把好手,是真把他当成了擦屁股的瓦瓦——用的时候抓起来,用过就丢了?
这些年他当这个十一督监的闲职够久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他这一号人。还是他当久了光风霁月的郑家家主,忘记了自己曾经沾手的肮脏事?
家主不记得了,他可记得清楚、查得分明。
当年是他派送人叫破他是半魔血统的事实,也是他拿着那样东西找上他,宣扬:只要照他说的做,眼前的这些麻烦都能解决。
容平至今都记得他再见他时淡笑着道出阴谋的模样。
他谈起一城之人的葬送,百十修士的性命仿佛只是什么无轻无重的东西。
荣平毫不怀疑:
若非他当时警觉,恐怕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肩膀被魔物啃食的暗伤忽然作痛,一下将他拉回那晚。
他只是被光滑柔腻的肉碎溅到身上,那些东西便如跗骨之疽穿透衣物啃食起他的骨血。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普通百姓被那些东西三两下吞噬干净的画面,当机立断将血肉连同那物什一同剜去,不管不顾地朝城门逃去。
他逃得及时,那群魔修并未发现城门已经大开,他成功逃了出去。
容平回忆到此,平寂的血脉沸腾起来,仿佛回到了过去——被魔物追杀到疯狂逃窜的时刻。
他握了握拳,指甲嵌进肉里,疼痛刺激得理智回归,喷张的血脉收缩恢复平静。
既然家主忘记了当初的事,他不介意帮帮他。
容平捏着复制出来的留影石踏出
他快步到灯火通明的书房位置,势利眼的传话小厮将他拦在门外:“老爷在会见大督监,十一督监且等等吧。”
容平与那小厮对上视线,将他眸底的暗讽看在眼里。
郑家历来只有十个督监之位,家族事务早已经被他们瓜分干净。他这个十一督监来路名不正言不顺,虽是家主钦点,却无实权、并不被这群下人看在眼里。
不过他并非势利之人,身为青阳宗弟子,他深知“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其心静(1)”的道理。
容平一撩衣袍,干脆打起座来。
夜色渐深,枭鸟呜咽啭着它的喉咙。
闲下来的小厮仿佛才记起他这号人,匆匆将他带来的东西呈递上去。
一声巨响之后,不久前还趾高气昂的小厮低声下气地求到容平的跟前。
他淡淡瞥他一眼,旋身进了一旁的书斋。
家主在桌案前等着他。
他们和谈至深夜,容平满意地离去。
却说,他离开后不久,自诩稳重自持的家主摔了一整套茶盏,传话小厮次日就换上了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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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平一路回了小院。
那个传信的小厮见他回来,立马拥了上来,问:“督监,咱们是要等家主那边解决吗?”
“当然不行。”容平回首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你叫几个人,明天随我一同出发。”
“是。”小厮躬身告退。
他才出了小院,再深宅大院里绕了几圈,抬步走向书房。
他敲了敲门,朝里面的人喊道:“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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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通天的结界将两边划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人流如潮的新城,另一边是破旧的荒废村落。
顺着西边望去,遥遥还能看见一座沉寂在尘埃里的旧城楼。
恢宏大气的城门,分布在城内各处的望楼,再远些地方还有一座供奉舍利子的高塔,叫人仿佛能透过时间的缝隙窥见昔日的繁华。
角落里生长的莠草早已枯黄,低低垂着。有风吹过,沙尘便如麦浪般翻涌起来。
剑阵无时无刻不在吸纳四周的灵力,凝成的无形剑刃如细雨般飘然落下,恍若天降流星。
矗立的高塔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白色光刃再一次落下时,腐朽地的木梁承受不住攻击的力量,轰然倒塌。
砖瓦将躲在屋檐下的魔物死死压在底下,紧随而来的剑刃霎时洞穿其命脉。
尖锐的啸声在城内回荡,很快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