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听尘阁内。
王霖曦听见院里动静,动心分神,手上灵力泄了大半。
他看着桌上这张只画了一半的符,心知自己又画废了。
继而,他放下毛笔,朝屋外走去。
院内,纪明秋架着季听奕走进院内,他见王霖曦出来,对来者道:“来搭把手。”
王霖曦闻见血气,整个人微微一怔。
他连忙跑过来,搀住季听奕另外半边身子。
两人将季听奕扶回房间,放人躺下的那一刻,纪明秋感觉手中的身体抖了一下。
纪明秋起身,对王霖曦问道:“会画隐踪符吗?”
王霖曦点头,他虽然道法不高,但这种基础符箓,还是跟师父学过的。
纪明秋:“画几张,前门、院门都贴上。”
季听奕半死不活、气若游丝,仍然有兴致开玩笑:“我那前门,贴着警察叔叔给贴的封条,比这个好用。”
纪明秋冷酷极了:“闭嘴。”
季听奕:“好的。”
王霖曦收到指令,转身回屋画符。
纪明秋从季听奕的外套兜里,取出那瓶陈延安赠予的补气丹。
他倒出一颗,递到季听奕身前:“含着。”
季听奕接过丹药,老实塞进嘴里。
房内安静下来,月光如水般倾斜进房间。
从窗子向外看去,不远处的市中心上空,那股从玄武神息中脱离的怨气,正被阵法控制,盘踞在空中高处。
季听奕含着药,嘴里发音很不标准,闲聊一般问道:“我没给你发消息,你怎么赶来的?”
纪明秋:“我开会开到一半,突然感到地鸣。”
季听奕想了想,问道:“你认识玄武吗?”
纪明秋:“从未见过。”
季听奕笑了一下:“那你也没见过我师父,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大?”
纪明秋坐到房间一侧的木椅上,眼神悠远,低声道:“我生的比你们晚些,儿时在蓬莱玉阕阁,读到上古传说时,还是很敬重他的。”
季听奕:“敬重?”
“天尊……”纪明秋默念:“由天地开合的灵光具现而生,生来无魂无魄,超脱三界之外,圣贤之祖,九州之尊。这样的身份,心甘情愿为天下苍生应劫而亡,不该敬重吗?”
季听奕已经很久,没听人念叨过他师父那些繁冗复杂的名讳了。
“他本人无趣极了,就喜欢种花下棋。”季听奕道:“既然你这么敬重他,刚才怎么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纪明秋眼睛沉了沉:“我只是很好奇,这样的先圣,在人世辗转千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季听奕:“还能变成什么样?他现在就是个普通凡人。”
纪明秋问:“普通凡人,能知道利用后土神力布下天岩阵、抱着你从玄武怨气盘踞的文华殿中跑出来吗?”
季听奕生性怕苦,说完每句话后,都会十分抗拒地用舌尖,把药丸抵在牙膛上。
可张家炼的补气丹,苦得能要人命,并非是用这种方式就能稍稍缓解的。
季听奕索性将药丸卷入牙中,两下嚼碎,给咽了。
嘴里空出来后,他缓缓道:“就算不普通,也是个凡人。”
纪明秋敛目,莫名问道:“钟书远的电话打通了吗?”
季听奕:“没有。”
纪明秋:“凭钟书远的道行,可以降下那四道天雷,破坏玄武封印吗?”
“可以。”季听奕道:“钟老太爷一直没醒,如果再不醒来,家主的位子,八成就要转给钟书远了。”
纪明秋:“所以依你看,这事是钟家搞的鬼?”
季听奕想了想:“未必。”
他道:“钟书远前两天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听他当时语气仓促,像是真的有急事要离开京安。如果钟书远没走,那个冒充邓梅的人直接找上他,那在棚户区被算计、与魇鬼交手的,应该是钟书远才对。”
纪明秋:“钟家如此没落,还值得算计吗?”
“就因为没落,所以才谁都敢动心思。”季听奕轻笑:“钟家底蕴深厚,又没有得力的继承人,钟书远和几个长老一死,就是一块予取予求的肥肉。”
纪明秋淡淡总结:“多事之秋。”
季听奕听出上仙话里的不悦,有点想笑,又怕挨揍,忍住了。
纪明秋身子微转,晲了眼季听奕。
随后,他从陶瓷小瓶中又拿了一颗补气丹,举到季听奕脸前。
季听奕笑脸僵住:“……”
纪明秋一丝不苟:“含着。”
他特意补充:“不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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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听奕心脉受损严重,微微休息过后,在房间里调息了整整一夜。
天光微亮时,他从房间中走出,看见王霖曦抱着桃木剑,睡在过道尽头的藤椅上。
尽管王霖曦此时睡得东倒西歪,却还是不难看出,这倒霉孩子坐在这,守了“季前辈”和这间小店一整夜。
季听奕第一次做人师父,有些缺失的体悟,倒是在此时补全了。
他年幼时,也曾经在他师父受伤的夜晚,于玉清境的百花廊下,守了一整晚。
那时的他,自以为此番守夜,可谓孝道至纯。
但现在的他却只觉得,王霖曦脸上的鼻涕灯笼,看起来蠢出天际。
季听奕走到王霖曦身边,拍了拍王霖曦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