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坛上,张天戌皱纹密布的眼皮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深邃至深的眼。
他将手中的雷击桃木剑指向天空,而后,寅时的钟声沉闷响起。
法坛上的百盏烛火,随着钟声轰然燃起。
同一时间,三千里外的龙虎山,万宗法坛前,数千盏莲花灯蜡也紧跟着一同点燃。
众人面色郑重,一同站定,同时双手掐诀。
张天戌在众人的护持中,用真火点燃七枚朱砂符箓。
他要以雷击为引,尝试窥视天地气运。
烛蜡的烟雾,逐渐缭绕密布。
众人头顶的黑云,也渐渐开始变化起来。
黑云缓缓流转,生成一道巨大旋涡。
法坛上蜡烛燃烧产生的浓烟,逐渐幻化为紫色光雾,更有金光藏于雾中,隐隐露出片缕。
就在此时,一道狰狞的黑紫天雷,从漩涡正中直直劈下,刹那间正中张天戌手中的雷击桃木剑。
一击之下,桃木剑分崩离析,焦黑的碎片向四周飞去。
张天戌掌心正中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年迈的天师口中喷出。
台下的张穆如一声惊呼,连忙奔上法坛。
此时的法坛被天雷余威扫过,几乎一片废墟。
在张穆如身后,其余诸家也紧跟着一同围聚过来。
张天戌倒在诸多小辈的搀扶里,口溢鲜血,望着诸人焦急的面色,大喊道。
“大劫!——天地大劫!”
天雷过后,空中骤雨落下。
声势威赫,仿如一泼天水清洗人间。
张天戌双目强睁,迎面向天,任由雨点落在脸上。
他死死抓着张穆如的袖口,颤抖着说。
“快些!快些去寻、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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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归赈背着季听奕回到家中,时间已是深夜。
他把季听奕的衣服脱下,将后者身上的几处伤口细细处理。
之后,他轻轻将人放到床上,盖好了薄被。
方归赈自小阴阳眼,所以在面对这些事时,他知道报警除了平添麻烦,什么用也没有。
好在季听奕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伤口全部处理过后,看上去没有大碍。
屋内没有开灯,方归赈将季听奕安顿好后,一人站在卧室的阳台上,在一片黑暗里,看向外面霓虹闪烁的深夜城市。
方归赈的阳台外面,就是那片两人刚刚与鬼影缠斗过的棚户区。
他家位于高层,此时居高临下看去,这片矮房分布凌乱,诸多小巷纵横阡陌,毫无气眼可言,是片风水滞留之地。
方归赈微微抬头,像是不愿意再去看那片杂乱的地方。
一整天的工作使他十分疲劳,驱动五帝钱的消耗,更不是说着玩的。
他觉得很累,但他又知道,他不能停下。
玻璃倒影中,方归赈习惯性地,抬手翻看自己的眼睑。
他的眼底,盘踞着一条扭曲的细小黑线。
说起来出身名门这件事,也并非是全无坏处。
方归赈父母皆出身于名门世家,自他一出生,就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成年后,连婚事也渐渐被拿到明面上,作为世家间的谈资与砝码。
好在方父方母常年不在国内,又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某次同学聚会时,一只由指血精心饲养了数年的合欢蛊,被人掺杂进他的红酒杯中。
当晚的酒店套房里,方归赈经过很长时间的意识迷离,撑到最后,纵然是蛊虫加身,他也没去触碰昏迷女孩的一根发丝。
可无法破解的蛊虫留在他体内,随着时间流逝,已缓缓侵入五脏六腑,如果再找不到有效的解法,他很快就会死。
房中的季听奕微微动动,被褥摩擦,发出细微响动。
方归赈转身向屋内看去,在看见床上的人时,眉眼停了良久。
无月的夜晚,连风都是昏沉的。
方归赈眼中,季听奕的脸隔着落地玻璃,与玻璃倒影中的城市和黑夜混在一起,看起来不似真切。
晚风中,方归赈的眉渐渐紧锁。
他能感觉到,他体内的蛊虫,又一次突然发作起来。
此时在方归赈的五脏六腑间,像有无数根银针,顺着血液一同流淌划过,带出此起彼伏的连绵刺痛。
屋内季听奕睡得很不踏实,头转向另一边,只留下一个蓬松后脑对着阳台方向。
方归赈心中的热意,慢慢化为焦灼。
他想看到,房内人的脸。
方归赈缓步走回房间,在季听奕的身边坐下。
后者躺在床上,一双眼皮正在微微颤抖。
那双天生擅长勾引人心的眼睛虽没有露出,但这样一副相貌,也同样可以使人迷醉。
窗外的一点暗光照进,片隙光亮,映在季听奕的侧脸上。
稍长的发尾间,一颗深红色的桃花痣不偏不倚,缀在起伏的锁骨上方。
方归赈对于自己的自控力,向来很有自信。
但他体内的热度仿佛正在告诉他,有些事情,很难仅凭理智去忍耐。
当体内的热度渐渐席卷至方归赈指尖,他抬起滚烫的手,轻轻摸了摸这位陌生人的脸。
在这一刻,他体内的刺痛,刹那弱了片刻。
方归赈一怔,心中暗了一瞬。
夜色中,方归赈稳稳坐在欲望的漩涡中。
直到体内蛊毒所演化出的酥麻热度,转化为灼烧的窒息,原本绵软阴狠的针刺感,也变为在他脏腑间横冲直撞的利刃。
他的脑海,正在一寸一寸,被情.欲所吞噬。
神智崩盘的边缘,方归赈知道,这便是他那位国学母亲口中所说的,属于他的劫数。
这一刻,窗外忽然暴雨如注,雨声浑浊不堪,仿佛低沉鬼语。
雷声交错,久久不息。
可房内一室旖旎幽光,指尖绕发时,只剩万般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