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起了风。
春日的阳光温暖又明亮,碧波翻涌的草坡盛开着大片说不出名字的花朵,世界宽广而一望而际。
起伏的风穿过她纷纷扰扰飘扬的发间,她身穿雪白的单衣,像外出踏青一般,仰头安静地淌在如海浪般哗哗涌动的草坡花海中,任由蝴蝶停在自己的鼻尖上,也任由柔软漂亮的花枝挨着自己撑地的指缝。
头顶上的樱花洋洋洒洒地飘。
某一刻,她听到有人在哭。
那样的声音犹如鸟啼,尖锐嘤咛,又像小孩子一样,脆弱而悲悸。
回头,鼻尖上的蝴蝶被惊飞,她没有寻到声音的来源,只觉天上透过树翳洒下的太阳耀眼万分,灿烂夺目,烫得刺痛她的眼。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金色的光芒占据眼帘,掠过的蝴蝶飞过沧海。
过去的光景慢慢被吞灭,明亮的光亮随着眼皮盖下的黑暗而褪去,她再次掀开眼睫时,呈现在眼前的是真实而漆黑浓郁的夜。
失重地垂着头颅,浑身没有力气,四肢百骸都软绵绵地垂落,但明日朝感觉自己漆黑的长发连同衣角都被一双有力的臂弯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方才将她从噩梦般的黑暗中惊醒的雷鸣还在持续,强烈的冷光从她的眼皮上割过去,今夜的雷鸣相当狂躁。
头顶上凛冽的雷光还在舔舐着被击穿的黑暗,有属于建筑特有的沙尘石块砸下来,又被狂戾的雷霆碾为齑粉。
被天上落下的力量劈毁的穹顶高耸又厚重,像一座黑压压覆下来的锅盖,判断不出是什么建筑的构造,但冷厉的雷光已经摧毁了它逼仄而封闭的禁锢,强硬地撬出一角不祥又可怖的夜色来。
但她的目光全部都被耀眼的光亮夺去。
没有停歇之势的雷声震耳欲聋,几乎夺走了她的听觉,让她在那样可怕的喧嚣中再也听不到其它动静。
决堤而下的毁灭好像被隔绝在外,世界仿佛在倾斜,但没有下雨,穿透云层的雷声下坠,不断地坠下,落在了她的心底。
木涩的瞳孔中映出了强烈的光影,她看见明暗交汇的地方,将她抱在怀中的神明有着雕塑般完美分明的轮廓。
张扬的神纹仿佛化作积郁的火在他的额心上燃烧,金发间悬浮的耳坠被翻涌肆虐的风刮上雪白的耳垂,他的眼尾高高扬起,金色的睫羽却又微微垂下,一种锐利的冷漠与温柔的安抚竟同时存在,不太均匀地遍布在那样的眉梢上。
那是一张见上一眼就会盘踞在他人脑海中的脸,暴戾而锋利,却好像不会引起任何强烈的情绪,徒留一种奇异的、惊心动魄的美,让人无端的敬畏又恐惧。
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幻觉,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须佐之男?”
“是我。”
对方这样冷静地回答她,周身被危险的雷光萦绕,明日朝这才注意到他另一道臂弯间还捞着一个昏迷的小姑娘。
但是,来不及多问什么,也不是允许寒喧的时候,怒发冲冠的神明在剧烈而犀利的电闪雷鸣中微微抬眼,那些滞留在对方眼中的东西是堆积起来的冰冷与敌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明日朝看到不知何时起,周围如雾的蛇影已经汹涌地吞噬了黑夜中残存的细节,那些张牙舞爪的獠牙化作袭来的、致命的束缚,将他们完全控制在有限的黑暗中,盘旋着准备猎杀。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祭坛,占地面积不小,四周却被巍峨的高山包围。
天然的造物在天地间形成近乎坚不可破的囚牢,光亮几乎透不见来,可是四处却残留着可以点燃火光的篝火盆。
这里明显有人类留下的痕迹,但是却已经被好像已经经历过一轮可怕的摧毁。
她看见石梯倒塌,神龛倾倒,断裂的锁链沉重地垂在山墙上,几道巨大而尖锐的蛇骨穿刺大地,蛮横地破坏了这座祭坛里的一切,甚至疮痍的地形,只有前方祭坛所在的地方还摇摇欲坠地伫立着一座朱红的鸟居。
夜晚停滞不前,周围扭动蜿蜒的蛇影像潮水一样漫漫涨涌起来,弥漫的瘴气争先恐后地淹没地面,只露出些隐隐约约的轮廓。
【须佐之男……你果然还是来了……】
那道劈毁祭坛穹顶的雷霆似乎一同击穿了黑暗中的某道存在,她听到了黑暗中传来了一种刻意模仿着痛苦而发出的声音。
有些喑哑,很低,像雾潮翻涌那般轻,却好像冷得能让皲裂的春原寸草不生。
【但竟然这个时候……明明就差一点……】
就此,周围盘踞的蛇影像冻僵的流火,化作燎原的烈焰暴动地袭来,却又在瞬间就被轰然迸溅开来的雷电碾碎成山石上附着的尘灰,神明脚下随着暴虐的力量而骤然塌陷的阴影让穹顶上的光亮都变得越发黯淡。
“八岐大蛇。”冷峻无波地念出对方的名讳,雷霆风暴之神祗的目光没有随着流窜的雷光移动,而是笔直地穿透了雷霆蛇雾和沙尘毒瘴——在那双鎏金的瞳孔中,本该锁定猎物敌人的十字准星却仿佛映出了荒漠般的茫茫无际和荒无人烟,一种空无一物的傲倨与冷酷:“看来就算破开狭间出来,你的力量也尚未恢复完全。”
“那又如何?难道你如今见得有多好?”
祭坛的上方传来一种压抑的笑,遥遥的鸟居下,朽木的陈迹已经破坏了原本的鲜亮。
就像从黑暗中游曳而出的白鱼一样,依凭着空气,飘浮得万分怪异,春夜的冷意好似裹携着尚未消融的白雪盘踞在八岐大蛇显现的身形上。
遥遥看去,他的皮肤苍白得像是细薄而脆弱的玻璃,却不像人类一样浮现出一道道跳动的青筋,那让他像一尊雪白的瓷釉般荡漾着某种荒芜而没有生气的色彩。
神明的姿容一如千年,时间的流逝无法在他们身上显现,她至今都无法接受突然就已过千年的事实。
他也始终维持着过去般似笑非笑的作态,喜欢以高高在上的视角下移瞳孔俯瞰众生,只是那样的目光变得冷意浸骨,像一阵凝固的雨,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压下来。
“把她还给我。”
“做梦。”须佐之男的瞳孔微微偏移:“她从来都不是你的东西,如今也与你没有任何契约了,你还是想要吞吃了她吗?”
“呵呵哈哈哈,吞吃?”
缓慢而暧昧的笑声从腹蛇的喉咙里爬出来。
“自诩神爱世人的处刑神,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
须佐之男轻轻动了一下眉梢,微弱如纸窗里摇曳的烛火,但他没有与其纠扯的意思,而是抱着她们就要离开这座祭坛。
可随着他的移动,脚下却突然显现出一道阵法,血色的光芒像溢出的水,构建出由符文所造出的禁锢,他臂弯里的小姑娘在倏微的光芒中仿佛被束缚一般,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做了什么?”须佐之男冷冷地问。
“我做了什么?”能口吐人言的蛇兴味而讥诮地反问:“倒不如问问,是人类对她做了什么。”
微微摊开掌心,金色的锁链缠绕在冰冷的蛇鳞上,他轻飘飘地说:“这里是人类阴阳师在狭间之上修筑的一处祭坛,几百年来,他们以此献祭巫女来祈求神赐予他们力量,源源不断,那个孩子就是其中之一。”
“八岐大蛇!”
无视天地行刑神冷冽的目光,他优雅而暧昧地笑出声来,纤细的竖瞳似乎远远地与明日朝怔忡的视线对上:“那个孩子已经与这里的祭坛法阵相连,同样的还有好几处,若是不全部破坏掉,她可回不到京都,难道你忍心让她如此痛苦吗?明日朝。”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从须佐之男身上蔓延开的光亮就以暴虐之势强制地摧毁了脚下的法阵。
血色的光芒不再上涨,慢慢地消退下去,那个孩子痛苦的挣扎也终于有所缓解。
但是明日朝知道危险还远远没有结束。
即便八岐大蛇的攻势不再那么汹涌,他就立在晦涩的夜色中,好像拥有了某种奇异的耐心,似笑非笑地对待她的答案。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可抑制地动了动眼皮,就像摇曳的烛火一样: “须佐之男,放下我吧,请你先带这孩子回去吧,八岐大蛇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带着我们两个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他的面上骤然一寂,随即冷漠地拒绝了她:“如今你的灵魂已经不属于他,难道还要选择他吗?”
她一愣,怔忡地看向他,奇怪而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无悲无喜的外表下所潜藏的一丝怒火。
她迟疑地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他将线条有些锋利的唇角抿直。
她不再追问,目光却又偏向八岐大蛇,道:“你不生气,但他好像不是,也许是因为我之前做了激怒他的事情,虽然我觉得你不会输,但你们若是现在在这里大打出手的话,这孩子不一定能安全,你就带她先走吧。”
闻言,嵌在唇间的金鳞似乎微微陷下了一些,八岐大蛇加深了笑意。
她分不清那是针对须佐之男的戏谑还是嘲笑,但又好像不仅仅如此。
他朝她遥遥地伸出掌心,声音好像放缓了不少,不再那么冷,变得如往常一样轻慢优雅起来,就像一朵又一朵从喉间绽放出来的罂粟,充满了一种轻柔而致命的蛊惑:“嗯,只要你过来,我答应你,那个孩子不会再受折磨。”
可是,率先回应他的是骤然如长枪般刺穿了他掌心的雷击。
幽毒的蛇血刹时溅上山壁,余留的闪电万丈,浓郁的瘴气从他的紫袖下漫出,化作幽邃的火将邪异的神血舔舐殆尽。
“她绝对不会和你走。”
冷峻的眉锋压下又微微抬起,鎏金的瞳孔威怒地收缩又扩大,须佐之男的面容在邪火的映衬下苍白非常,但怒发冲冠,仿佛正在怒火中烧。
对此,没有暴怒,也没有在意,仿佛自己才是胜利者,蛇神雪白的眼睫高高掀起,冰冷的瞳孔漫不经心地下移,在居高临下地审视须佐之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还能溢出了两声恶意而轻盈的哼笑。
他说:“你的答案,明日朝。”
“……”
她感觉到拥着她的五指微微用力。
寂静的夜色已经不复,被群山包围的祭坛在方才的动荡中已经开始支撑不住,开始有破碎的山石不断地崩塌下来。
前方,八岐大蛇雪白的影子被簌簌落下的石块微微掩埋,但是,浓稠如潮水的蛇影却依旧破开了山崩地裂无处不在,他阴鸷而冰冷的目光也如黑夜中幽邃的火,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
明日朝觉得自己与世界存在着某种割裂的认知与时间差。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切转变得太过突然,甚至包括须佐之男的突然出现——他实在失踪太久了,以致于如今的一切都犹如幻梦一般,而她对事态的掌控还停留在自己联合了众多术师一起修补狭间封印再次封印了八岐大蛇那里,剩下的都只是针对现实本能做出的反应。
荒的声音好像还停留在耳边,本该漫长无比的千年时光在他的口中变得那么短暂,仿佛浓缩成几个字就被揭过。她还没切实感受到封印八岐大蛇后的安心与喜悦,他已经破开封印的噩耗就撞开了她的所有努力,像一颗剖出的心脏,血淋淋地捧到她面前来,强迫毫无防备的她吞下。
她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甚至在看见八岐大蛇时开始反胃性的痉挛,一切仿佛再次回到了最坏的起点,她从复生起就一直在坚持努力的东西到头来在神明的力量下依旧轻飘飘地就被粉碎。
但是,就算再不愿意也是她要面对的事情。
“须佐之男……!”微微攥紧神的羽衣,她在年轻的神明怀中稍稍拔高了声音。
但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的五指微微用力,伴随着流窜而来的电光,她浑身一麻,飘飞的意识好像开始脱离身体。
他无悲无喜地说:“我不想这么做,但更不想你再次落在他手上,先睡一会吧,明日朝。”
她的眼睫颤动两下,最后看到的是须佐之男抱着她们在山壁上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柔和的微光倾泻而来,他带着她们头也不回地往光亮所在的地方奔去,而身后是铺天盖地向他们噬来的蛇影。
【……还给我。】
已经开始变得遥远的声音在说。
【把她还给我……】
……
她的女儿又做噩梦了。
当她听到宫殿里传来对方惊惧的哭泣时,天上正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
她赶忙迎进去,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紧紧抱住。
她的女儿正在害怕地哭了起来,像濒死颤抖的羊一样,抱紧了她:“母亲大人!我又梦到了!怎么办!我见过那双眼睛!”
她说:“我见过天上那双可怕的眼睛!”
闻言,她怜惜地抱住自己的女儿,竭力安慰怀里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影子:“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明日朝,没事的,我们现在在宫中被保护着,没有比这里再安全的地方了,再凶恶的妖鬼也不能进来伤害你的。”
“不——!求求您!不要再叫我明日朝了!”仿佛被这个名字所刺痛,或者纯粹是出于恐惧,她的女儿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低头埋于膝间,瞳孔发直地颤动,发疯一般崩溃地叫出声来:“我不是明日朝!我不是什么明日朝!不是祂们要找的明日朝!呀——!!好讨厌!!好恐怖!!好可怕!!明日朝在哪?!真正的明日朝到底在哪!!那位斋宫为什么还不出现!!啊啊啊啊——!!”
她的女儿自十岁起就时常噩梦缠身,就算是身为源氏阴阳师的丈夫都无法为她缓解分毫。
梦中,有可怕的邪祟折磨她,一切都因为她在十岁那年的某天去到了源家。
在那里,她好像撞了邪,以致于回来后就常常胡言乱语,甚至有了疯癫的趋势,如今她已经十五岁,生得貌美昳丽,本该是该被争相恋慕的年纪,可是贵族间却开始说她得了癔症,不敢轻易靠近。
作为母亲,她心疼得不得了,却束手无策。
如今,平安京好像即将迎来灭顶的灾祸,她也只能这样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躲在深宫之中。
作为传统的贵族女眷,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地骤变,日月隐去,天上突然浮现的巨洞席卷残云,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往日的礼仪已经无从维持,满京都的阴阳师惊悚骇然,争相奔走,紧张与不安像一双无形的巨手掐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天地间狂风大作,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仿佛马上就要降临。
如今无数臣子和皇戚贵族被困宫中,由阴阳寮带头、四大阴阳氏家出力协助而遮蔽起来的宫殿据说是目前京都最安全的地方,可是,由未知所带来的恐惧和猜疑还是在争先恐后地发酵。
就算拉住一位阴阳师询问,他们也只会语无伦次地吐出“邪神”、“诅咒”、“封印”等字眼,完全无法在只言片语中组成一句话告知他们具体的情况,就急匆匆地赶往第一线退治妖邪。
但更让她担忧的是自己女儿的状态。
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绝望而凄厉:“祂们要找的明日朝到底在哪里?!若是我帮祂们找到了,祂们会放过我吗?!祂会放过我吗?!对!没错!只要我找到那位斋宫!不然祂不会放过我的,我要去找那位斋宫!!”
“明日朝!明日朝!”她紧紧锢住自己突然开始发疯一般想要往外逃的女儿:“求求你不要这样!什么名为明日朝的斋宫!那位大人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对方充耳不闻。
眼见对方愈来愈崩溃,奔逃的力量也愈来愈烈,她终于不再呼唤她的乳名了,而是泪流满面,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别出去!你父亲说了!不能出去!只要在宫中!我们就是安全的!外面现在很危险!!”
电闪雷鸣的夜晚,闪电划破夜空,像是天空的裂缝,将满目的黑暗撕裂。
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巨兽的咆哮,天上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狂风席卷着沸腾的浓云,倾注出黏稠漆黑的潮水,铺天盖地的黑暗像海啸一样奔来。
在那样狂暴的雷鸣中,她突然听不见多余的声音了,从殿内望出去,只见天上突然降下一道万钧雷霆,金冷泛白的光像一道极为锋利的巨剑,遥遥的,暴戾地劈在了远离京都的原野上。
一时间,她只觉土地震荡,宫殿摇晃,尘土漫起,差点将她和女儿一起掀翻,光是震来的余波就好似有山崩地裂之势。
心中止不住地发怵和颤抖,她微微抱紧了被震晕过去的女儿,在烛火忽灭的黑暗中落下泪来。
明日朝,明日朝……
心中默念了两遍孩子的名字,她想,满天神佛若是开眼,就不要再折磨她的女儿了,有什么事就冲她来。
只要她的女儿能够平安喜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明日朝……
我心爱的明日朝……
母亲唯一的、宛若珍宝的女儿……
就算拼上性命,母亲也会保护你……
……
鸭川的河水枯竭了。
半拱的浮桥被死寂的夜色吞没了艳红的朱漆,成群的乌鸦躁动不安地从古老的林间惊起,飞向狂风席卷的天际。
嘎——嘎——嘎——属于鸟类的怪叫尖锐而凄厉,漆黑的翅膀在黑夜中掠过一道冷厉的锋芒,拂过腥燥的京都,映衬出世界的残败。
自古就被视为太阳女神意志的神鸟,犹如漆黑的幽灵,盘旋于千年起在这片土地上以天皇之名建立而起的都城。
荒芜的田野上,无数鸟雀坠落,燃烧的翅膀拖带着血红色的火焰。
仿佛劫火焚天,诡云盖月,镜面般的苍穹覆盖大地,在脆弱的哀绝中龟烈出蛛网般的罅隙,也映照出尘世间山崩地裂的画面。
狂乱的飓风劈裂火山,阻断河水,滚滚灼烫的熔浆倾泻而来,幽紫的神火从天空的残隙中破出,化作无数红焰缠身的流星和利箭掷向苇原之中国的地面。
【命运之河已经开始流转。】
幽蓝的眸子里浮现出月白的光辉,轮转的银辉破开漆黑黏腻的夜色,自污潮中脱身的神明举目望向高天,发出神谕。
【天命,曾不可知也不可违,谁也逃不过命运的拖拽。】
瞳孔不可抑制地颤动,站在自己曾经出生的土地上,遥遥的,她看见五柄巨大而熟悉的神剑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犹如垂坠的钟摆悬浮于默然立的太阳女神像所支撑的审判之天平上空。
比山还巍巍,比河还漫长,上古神明所化的巨蛇覆着鬼神之面,在流转的星河中游鱼般蜿蜒至天平之上,骤然洞开了幽紫的巨目。
传说中具有弑神之能的神剑向大地上掷下,尘世转瞬掀起狂暴的沙土,毁灭的火焰像汹涌的海浪焚尽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
苍天的古树干枯断裂浩瀚的大海沸腾如火,天罚的降临掀起天地间的血色,人间的万物凋零如烟,飞鸟哀绝,世界的末日仿佛裹携着无尽的火光压下来。
樱花漫山遍野的春天被燃烧殆尽,天地间,一座巨大的修罗鬼神藏像缓缓浮出,怪异的六掌各执法相,掌守通往异界的大门。
但是,门前由雷电所铸的锁链已经被尽数摧毁,天上的微光倾尽出一道通天的光芒,有无数浮动的金光化作缥缈的丝带飘逸而出。
就此,六道巍峨的大门自尘世间敞开,一只又一只足以遮天蔽日的鬼手从天上裂开的巨洞里伸来,就像满溢而出的、漆黑的浪潮倾泻而下,向她争先恐后地压来。
出于本能的恐惧,她闭上眼,抬手挡在了身前,但是,奇怪的是,被压成肉泥死去的命运并没有降临——
那一只又一只巨大的鬼手犹如干枯尖利的树枝,在她的面前掀起了尘土和狂风,转而又像一朵又一朵绽放的黑花一样,在她眼前近乎温顺地摊开了掌心,仿佛在迎接一颗黎明时分的露水。
【明日朝……】
【明日朝……】
【回到你该回来的地方吧……】
【作为我们的斋宫……】
“!!——!”
明日朝骤然惊醒时,耳边传来一个少女雀跃的嚷嚷:“啊!醒了醒了!大凶……大财神!她醒了!”
明日朝恍惚地眨了眨眼,入目的是澄黄的火光,夜色似乎还未褪去,还有食物淡淡的香气弥漫而来,其中,有砂金的发丝拂过眼帘,须佐之男黑金利落的身影跃入视野,轻轻俯身而来:“明日朝,感觉还好吗?”
“……”她的神色很空白:“……这里是?”
“是平安京边境的一处废弃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