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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传记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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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那已经是年逾千年的记忆了。

过去岛屿上的光景伴随着被她吞噬的万年樱,再次从她的灵魂中闪过。

从一棵花树草木的视角观察世界,还是第一次。

未曾有过的体验新奇得叫她恍然。

阳光孕育万物生长,月满盈亏牵动潮汐涨落,风雨带来郁郁葱葱的绿意,最初的最初,渺无人烟的荒岛,在辽阔的天地间,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千年万年都孤零零地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无人踏及的土地,没有文明发展,也不曾被神明注意,诞生于自然的生灵只是遵循创世时就定下的规律和秩序,在那片土地上不断地繁衍生息。

直到有一日,有高贵的神明降临了这座岛屿。

巨大而蜿蜒的白蛇在热烈而刺目的日光中盘旋而来,从天上,还是从海底下,已经分不清楚,只知道,耸入云天的神躯像一道连接天地的圣洁的阶梯,地上翻涌的海浪和天上雄厚的云层被其掀起的飓风洞穿。

遥远的云端之上,明晃晃的金光洒下,大地似乎在震颤,缠绕而沉重的蛇腹在山崩地裂中缓慢地起伏,碾平了连绵的远山,割锯出无数道张牙舞爪的河流和深不见底的山谷,还带来了一缕残破的亡魂。

那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静悄悄的月光洒下。

秋夜的枯叶在偌大的晚风中起舞。

明明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影,她却听到了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她的肉|体已经消亡,你既然不让她去往黄泉之国,倒不如彻底毁灭她。」

「她还有未尽的事需要做。」

「千年后,这个时代的‘我’会寻着与他同源的力量来到这座岛上遇见她,我会见证到那一天为止……」

「我为你打开时空法阵,可不是为了这种事的,须佐之男紧随其后,你若是不再快点……」

梦境在那里戛然而止。

再次睁开眼时,印入眼帘的景象是一片陌生而平致的屋梁。

柔软的被褥盖在身上,温暖的织物包裹着她,细嗅的话还能闻到太阳暖洋洋的气息。

明日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偏头,看见视线所及之处,清晨的阳光穿过了敞开的格拉门,在她所在的房间里渗进了浅浅淡淡的光亮。

屋檐下有老旧的风铃在和煦的晨风里断断续续地碰响,壁龛中的鲜花轻轻摇曳。

从这里透过门缝望过去,可以看见天蓝云白,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大地绿茵遍野,春天的气息带来响彻不断的鸟鸣。

院中绕着竹篱,角落里的灌木丛争先恐后地疯长,春日的花朵在杂草堆中一簇一簇地绽放。

“你醒了。”跪坐在一边的影子突然出声的时候,她才收回目光,视线寻着声音往上,看向话音的主人。

“……须佐之男?”她恍然地出声。

“是我。”他淡淡道。

逆着屋外洒进来的日光,他垂眼的表情不甚清晰,那袭不属于人类造物的冷甲和黑金羽衣覆盖着背脊挺得笔直的身躯。

这次见到的须佐之男似乎和之前都不太一样,周身不再被嘶鸣的雷电围绕,那双能挥动雷霆万钧的双手端庄地置于膝上,原本张扬浮动的金发也像失了气焰般,服帖而乖顺地垂落下来,掩住了悬浮的耳坠。

她看见那些细碎柔软的发丝偏长,亲吻摩挲着他的脸庞,柔和了他本来冷硬到不近人情的轮廓。

这样一看,竟还有几分过去的感觉。

她总是抗拒不了那样的须佐之男,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先移开视线:“……这里是哪里?”

“是一处人类的村庄。”

他垂着眼睛说。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空白地问:“不是在高天原的神狱吗?”

闻言,他颜色略浅的唇角微动,似乎正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只硕大肥胖的三花猫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走过来,压上了她的胸口。

“好重……”

她立马露出痛苦的神色。

“别闹了,镇墓兽。”须佐之男这样轻声呵斥道,抬手就捏住了那只猫的后颈,把它轻松地提起来放到一边去。

胖胖的猫咪不甘心地挠了挠须佐之男的手心,随即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就跑出屋外去了。

“真是一只有脾气的猫。”

她评价道:“那是你的猫吗?”

他却只是这样说:“我记得你很喜欢猫。”

她不置可否,而后从被窝里坐起身来,须佐之男立马将身边折叠得整齐的衣物为她披上,似是怕她冷着。

明日朝一愣,趁着这会,他动作利落而快速地用手帮自己把凌乱的头发从衣服里撩出,然后拢好,让其柔顺地披在身后。

漆黑的发尾垂落在枕上蜿蜒,她下意识偏头,不再看向他,而是低声问:“为什么要这样?”

“没什么。”他回答得很平静,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

沉默。

还是沉默。

寂静的沉默。

直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惊起了院中栖息的鸟雀:“呀!大姐姐醒了吗?”

她和须佐之男以相同的幅度抬眼望去,就见一个脸上有着小雀斑的小女孩提着装满青枣的小竹蓝站在门边往里望。

“嗯。”须佐之男颔首,起身走过去,小女孩热情又活泼,率先对明日朝笑道:“您好,我叫夕日子。”

言毕,她抬手,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须佐之男:“这是父亲让我带给您的东西。”

“代我向你父亲道谢。”须佐之男矮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夕日子开心地应好,朝他们挥了挥手就跑了。

须佐之男目送那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才转身将竹蓝放下,他走过来,说:“等会我带你出去走走。”

明日朝下意识想拒绝,她不想晒到太阳,但是他的神情冷淡,看上去不容置喙。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你先……”顿了一下,他审视的目光从屋内绕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脸上:“你先梳洗吧,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她直白道:“难道你会梳妆吗?”

他哑口无言,不再多言,乖乖起身走了:“我在外面等你。”

她看着他走出去,还顺带将门也带上,其黑金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明日朝这才叹了口气。

……所以,这到底在搞哪出?

……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她寂寂地拉着披肩的衣服站起身来。

经过小半会的观察,很快,明日朝就发现这间屋子里确实什么都有,不管是衣橱还是梳妆的台案,还是煮食的灶台和用于烧炭的塌炉……虽然并不精致,但很显然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也许,这里本就是别人的家。

心中有了判断,她洗漱完后端坐在斑驳的镜面前,垂眼,没在梳妆的地方找到梳篦,便用五指粗略地打理自己的长发。

末了,她将须佐之男给予她的雪白的衣物穿好。

门外的走廊似乎有风吹过,窸窸窣窣间传来了熟悉的风铃声,她系衣带的动作倏然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进行。

几分钟后,穿上门廊边摆放的木屐,她打开木门,看见须佐之男高挑的身影站在阳光下,被大大小小的孩子包围。

属于稚子的笑声高亢又清脆,像春日里叽叽喳喳的雏鸟那般雀跃,他们牵着须佐之男的手,拉扯着他的臂膀,吵着要举高高,有一个孩子还拿着草折的风车骑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揪着他的头发,说要玩骑马的游戏。

来自高天的神明被这样对待看上去也是一点都不生气,神情甚至比她所见的任何时候都舒展。

他轻松地抬起手臂,孩子们高兴地吊在半空中,很快又被他轻巧而稳稳当当地放下。

最先注意到她的人是一个小男孩,他扯着须佐之男的衣摆,指着她,说:“须佐哥哥,你的大姐姐出来了。”

青年依言望来,迎着院中的阳光,眼里似有短暂的浮光在晃荡。

下一秒,他便将肩上的孩子抱下来,和他们一一道别,然后朝她走来。

她站在门廊内昏暗的阴翳中,他站在院中明媚的太阳下,彼此安静了一秒,他才在步入廊下时,将手边一顶披着纱绢的草笠交予她。

她从他手中接过草笠带上,朦胧的面纱垂下来模糊了他的脸。

然后,她看到他伸出手来。

她沉默片刻,才试探性地搭上去。

他手上漆黑的冷甲没有卸,摸起来是坚硬又冷凉的质感,与过去属于少年柔软又温热的手一点都不一样。

他用那样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从阴翳里走进太阳中。

意外的,迎面而来的阳光并不灼热,也不再让她疼痛,她在纱绢内垂下眼,将另一只手上出门时顺手洗干净的两颗青枣递给他一颗。

他对此愣忡了一秒,才慢半拍地接过:“谢谢。”

像山间泉水撞在石头上般清朗的声音,明净,轻快,既不冷冽,也不凌厉,更不像重逢时威严又低沉。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青枣的表面,这才开始吃。

明日朝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示意他放开手。

他很顺从地照做,然后先一步往前走。

她这才安静地跟上他。

那仿佛是一个奇妙的信号,明明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有关于他们之间千年来的隔阂好像在一瞬间缩小了一点。

外面的世界樱花开得璀璨。

飘落的绯色落在青瓦的屋檐上,属于木屋的灰褐色一座又一座,影影绰绰地隐藏在群山的绿意中。

她安静地跟在须佐之男身后走,路过村里一户又一户围着篱笆的人家。

天气温暖的春日,鸡犬相鸣的声音在各个角落都能听到,每家都有人在院中劳作,或劈柴或晾衣,或饲养,或折弄菜叶吃食,但是,似乎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经过。

一路随他穿过村里的小道,远离人类居住的地方,走进郁郁葱葱的山野,她安安静静的,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全然信任似的,又像全然无所谓一样,被缭绕的春风推着往前走。

头顶上的樱树投下大片的阴翳,斑驳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洋洋洒洒地掠过,风吹扬她的面前的纱绢,有阳光像翕动的游鱼一般,从她的脸上洋淌。

在那之中,须佐之男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耳边只有风吹动树影花雨时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她踩着木屐的脚步声。

她突然说:“村中的人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他走在前边的背影没有回头。

“都很奇怪。”她说。

她的目光从对方罕见的金发金眼上掠过,一路沿着他立领的马甲和羽织廓形的外衣上往下,最后游移至他长衫下摆内泛着冷光的腿甲上,再抬眼时,他双臂间披挂着坠有流苏的丝帛绕过腰间的挂饰,正随着春风纷纷扰扰地掠过她的眼帘。

她说:“奇怪的人穿着奇怪的衣物,带着奇怪的人来到这里,你不觉得格格不入吗?”

她一想到方才须佐之男与那群纯朴的孩子玩耍的画面,就觉得违和感万分强烈。

对此,他却好像毫无所觉,只是道:“那我换一身衣服。”

这话他答得又快又平静,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事。

她安静了几秒,才小声说:“……我觉得这主要不是衣服的问题。”

……重点明明是“奇怪的人”。

但她也不想再和须佐之男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她觉得须佐之男有时是有点天然呆的,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而且他也听劝,很快就用神力换了一身轻便且更符合当下人类时代的衣物。

她眼见他身穿一袭灰黑普通的单衣,然后将臂间的丝帛取下来,递给她。

那毫无疑问是不属于人类的织物,不管是上边仿佛具有生命一般流动的纹案,还是它风卷云舒般化作披纱的模样,都昭示着它是神之羽衣的一部分,或许就如同传说中辉夜姬叫人寻求的火鼠裘一样,具有抵御灾难的力量。

须佐之男将这样的东西递给她,就像当年在海渊,他将自己身上染血的织物交给她一样。

但现在,她却只是说:“我不冷。”

闻言,须佐之男也没有勉强,只是安静地收了起来。

雪白的云絮在群山的边缘浮动,杂草丛生的山野,大地泛着鲜亮的新绿,他们穿过晨露滴滴答答的树林,看见墨石青山在水汽氤氲中多了几分妩媚与柔和。

某一刻,明日朝在山间的地藏石像前停步,她习惯性地侧身,双手在胸前拍了几下后合掌,垂首,闭眼,无声地参拜和祈祷。

等到她做完后睁眼,她发现须佐之男并没有走远。

他就站在不远处,离她仅仅几步远的树影下安静而耐心地等待她。

青年之姿的神明,其耳畔有绯樱落下。

他踩着满地的残樱,一袭灰黑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满目的枝丫中,然后在她望去时,抬手撩开了眼前垂落的樱枝,露出了一张神情寡淡的俊秀脸庞来。

明媚的日光中,那柔软的鬓发间有黑曜石一般的耳坠在晃荡,他逆着光,金色的瞳孔隔着簌簌而落的花雨,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她。

明日朝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他也没有说什么。

泛着花香的清风卷着浅薄的雾气穿山而来。

影影绰绰的光斑遍布了斜斜的小径,游离的日光在遮天盖地的叶隙间闪闪烁烁,绽开的花散发出撩拨的清香。

一路沿着斜斜的山路小径往下走,她走在须佐之男身后,看着他后颈偏长的发梢耷拉,虚虚地垂在肩胛骨处。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须佐之男其实并没有一开始看上去那么健壮。

他之前雷电缠身的样子太过骇人,手握雷枪搅动风云的时候怒发冲冠,无端让人觉得心惊害怕,但此时卸去那身黯淡沉重又锋芒冷凉的衣甲,只着寻常单薄的衣物,他本身原有的模样其实可以说依旧是那么轻盈且纤瘦。

她这么想得出神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向前倾去,眼见就要在斜径上跌倒,须佐之男眼疾手快地回头来,扶住了她纤细的身体。

罢了,待她重新稳住了脚步,他便朝她再次伸出了手。

眼帘间,他站在低她一些的斜径上,被葱葱郁郁的绿意包裹。

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回眸的眉眼间,与额前微亮的神纹一起熠熠生辉。

他的神色那么寡淡,那么安静,那么波澜不惊,不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拿不准他的意思了。

但是,春日的温度似乎渐渐消融了他与生俱来的那份清冽,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摊开的掌心上。

比起不久前出门的那一次,这次他的手不再有冷甲覆盖,明日朝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掌纹和骨节的痕迹。

大人们有种说法,说掌纹一定意义上象征着生命线。

明日朝看着须佐之男的掌纹高高拱起,然后像在临界点坠落一样,一路下滑至中间,最后悬崖似的断掉。

那仿佛是一个不可信的玩笑。

身为神明的须佐之男,已经活了上千年的神明,其掌纹竟然有着短命之相。

对此,她微微翕合嘴角,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平和地牵上了他的掌心。

一时间,一旁流淌的河面上溅起了水花,游鱼受惊似的翕游而过。

春日的花飘飘扬扬,落在涟漪微微晃开的绿水之上,推来了一圈又一圈如同揉碎了的粼粼波光。

他在刹那时用力地紧握住了她的手,宽大的掌心已经能全然将她的手握住。

那些青色的血管安静地蜇伏在神明白皙的皮肤下,一路沿着结实紧致的手臂线条隐入宽大垂落的袖间。

须佐之男的心情似乎有了些起伏。

因为他突然轻声说:“今晚吃鱼吧。”

与他并肩而行,淌进五颜六色的花海中时,她停顿一下,才说:“都行。”

他又说:“穿过这里,就到市集了,村里的人都会在那买卖东西,我再买些腌萝卜,腌萝卜去鱼腥是最好的。”

说这话时,他似乎是微微偏头看着她说的。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极其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好像还带上了久违的笑意。

她突然就很想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记忆中比她还矮上些许的少年神明现在已经比她高得多了,站在一起时她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当她在那一刻抬头时,眼前的纱绢却让他的面容仿佛融着一个世界那般,变得朦胧又模糊,看不真切。

等她终于撩起纱绢时,他的目光也已经收回。

眼帘中,他目视前方,平静地看着明媚鲜亮的春日光景,棱角分明的侧脸无悲无喜,没有什么笑容,方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错觉。

正当她准备收回视线时,他浅薄的唇角才又轻轻动了动。

屈起的尾指轻轻挠了一下她的手心,他说:“等会我给你买把梳篦回去吧,明日朝。”

明明没有看向她,表情和声音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但是,她心跳就是跳快了一拍。

恍惚间,一切噩梦好像也都不复存在。

因为,他说的那么平和又自然。

就像寻常的人类夫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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