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浅盯着水杯,觉得它碍事,会影响自己发挥,干脆一把把它推开。
这次进局的待遇好,他没有被拷上,而是以很自由的状态面对这一次简单的问话。
于是他开始高谈阔论,势必要让人类意识到,神是真实存在的,邪恶的神秘力量不单单是变魔术的小把戏。
在独眼、腐烂甜果等神的期待下,他将在精神病院的全过程说了个遍,除了自己的能力和沙鲁洼外,他什么都没隐瞒。
然后……
他就被薛琪的态度气到了。
“哦,我明白了。”薛琪很认真地将尤浅话里话外涉及到的不科学因素剔除,并缝缝补补,自己顺出一个完整的逻辑。
什么邪恶呓语,那是幻听。
什么藤蔓从人身体里钻出来,那是幻觉。
什么药不正常,那是病人不想吃药脑补出来,算被迫害妄想症吧?
在听见,尤浅最后将“神”吃掉时,尽管他早在同僚口中听说过这件事,但仍然认为尤浅病得不轻。
“嗯……你还有异食癖啊。”薛琪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了。
他凝重地看着尤浅,尽管得知他有精神类疾病,但他还是从尤浅身上品到了一丝对法律的漠然。
就像他现在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侃侃而谈,薛琪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惶恐与紧张。
他的眼睛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将思索掩在睫毛下面,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想别的,毕竟坐在面前的只是一个精神病人。
尤浅抱着脑袋,他在想,要不要干脆在薛琪身上施展一次自己的能力好了,这样他肯定就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但是,但是,但是……
他的能力被削弱了,无法长期控制一个人或是一群人。
敲钟人:我感觉他会怀疑你在催眠他……然后借着对社会有危害的理由,把你关起来。
敲钟人不想让尤浅冒险,他喜欢更稳妥的方法。
这颗星球因为两百年前,神秘侧力量肆意扭曲、操纵世界发展,导致它对外来的神秘力量很排斥。
铸造杀戮的异端受到重创,在力量地反噬下不得不进入沉眠,也是近几年才开始慢慢复苏的。
能让尤浅进到这颗星球,付出的代价何止是他身上被封印的那几个能力。
——还有祂们几个本土神明的衰弱。
本就存量不多、靠数千万年时间缓缓累积的信仰力量再度减少。
如果这次孤注一掷下,尤浅没能成功,祂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归故土了。
祂们会死在外面,死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
尤浅看见这条消息,垂着的脑袋一晃,差点磕到桌子上,吓薛琪一跳,还以为病人要犯病了,叠声叫人去拿药。
对哦!药!
尤浅猛地抬头,迫不及待地等着药被拿过来,他知道人类有可以分析药物成分的手段,只要把药给他们,等他们分析出结果时,不就真相大白了!
“报告,药被化验科室带走了。”一个人空手而归。
薛琪听到后头开始隐隐作疼,他真怕这帮病人犯病闹出事来。
而被他担心着的尤浅听到后大喜,眼睛里反馈出浓浓的喜悦,好耶!不用他再费口舌,已经自动达到目的了。
对于病人而言,能配合着说几句话就已经很棒了,薛琪要求不高,他们东拼西凑地收集好记录,确认病人病症与身份无误后,就把他们全部放走。
不过他特意叮嘱尤浅,他说:“精神病人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老老实实找个靠谱的医院治一治。”
尤浅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走出大门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沙鲁洼缩在影子里打着饱嗝,黑黝黝的体内,一小截手指大小的枯黄藤蔓像死了一样飘荡。
“呀,祝臬!”尤浅看见一抹高挑的熟悉背影,三步化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祝臬拎着小包裹,慢吞吞地回眸,“啊,尤浅啊。”他停下脚步,想听听尤浅叫他做什么,结果就被自来熟的某人揽住肩膀。
伴随着体温贴近,还有一句话闯入他的耳朵,“你家地方大吗?咱们重温一下精神病院的生活呀!”
后面还跟了一句微不可查的气音:“还有……你体内的东西没弄干净呢,沙鲁洼挺想你的。”
“啊?”祝臬错愕地抬头,还没等他说话,街道上就传来一串急促的车笛声。
“滴滴滴——”
他顺着看向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面的人摇下车窗,从里面探出一颗圆润的脑袋。
一张长相俊美的脸上,从左眼角到下唇角烙印着一道疤痕,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一条白线也让他显得有些凶神恶煞,而他眼中的杀气无疑也说明这个人一点也不好惹。
尤浅目光微闪,他离祝臬更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这人谁啊?你的对家吗?用不用我……”他的手横在脖子上左右一划。
顿时车主人身上的戾气更重了,他甚至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准备过来。
而祝臬则眼神复杂地拉住尤浅的手,在尤浅不明觉厉,但感觉事情有意思起来的表情中,郑重其事地点头。
“好兄弟,咱们走!”
他拽着尤浅拔腿就跑,像是遇见鹰的兔子,慌不择路,还是尤浅发现前面的巷子里有车经过,拉着他调头,才得以安全地换个方向继续狂奔。
他们身后是骤然炸响地喊声。
“哥——!你又抛下我!”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夹着嗓子,发出一声酷似控诉负心人的声音,活像孟姜女哭长城般凄凉。
……
尤浅若无其事地窝在沙发上啃薯片,“咔嚓咔嚓咔嚓……”
突然他觉得盖住自己脑袋的睡帽狗耳朵被人拽了拽,于是他头也不回地:“你回来了啊。”
刚刚从楼梯那边走上来的祝臬缩回手,把叠在胳膊上、酒气味比较重的西服放到一旁。
沙发的另一端凹陷下去,尤浅递去一个眼神,发现祝臬临走前做好的发型已经被他蹭得散乱。
他疲倦地往后一靠,扯开贴着他脖子的领带,长吁一口气,眼睛无光地看着天花板:“早知道就不去了,还不如在家里缩在看电视有意思。”
“不好玩吗?”尤浅好奇地别过脑袋,把薯片袋往祝臬手边放放。
“咔嚓咔嚓……”祝臬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咸香的薯片,“话里话外全是试探,弯弯绕绕各种交流的比解不开的毛线团还乱,哦,还有挑拨离间的,真搞笑,问我为什么不继承公司……”
他勾出一抹冷笑:“然后就是些纨绔子弟,凑到我面前聊天聊地。”
尤浅对于祝臬的情况知道一点,但不多,看他如今的表情,也不想去往深了探究。
于是他又掏出两片薯片,边吃边问:“纨绔子弟?”
“嗯,不过他们品性还行,虽然只喜欢吃喝玩乐,但是也没碰那些不该碰的。”家里的气味渐渐取代身上沾染的杂味,祝臬的眉目柔和下来,身子也更放松地摊开了。
“哎,他们还约我明天去一个酒吧玩,说什么这家酒吧不一样,里面的服务好,酒也好喝,有种角色扮演的快乐。”
祝臬傲慢地挤出一声哼来:“不就是扮成动物吗?哪有真动物好看,要我说不如去国外王家开的私人动物园逛一圈。”
动物扮演?尤浅觉得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敛下目光,翻了翻脑袋里存放回忆的小匣子,找出一副残缺的画面。
在那个高铁上,在身边人的视频外放里,有人提到过这家酒吧。
很出名的样子啊……尤浅用牙齿磨着薯片,群聊里「子孙万千」开始刷屏。
他看着别人看不见的屏幕,想了想,目前还没有下一个分支力量的消息,那应神明地要求去一趟也无妨吧。
于是他拍去手中的渣屑:“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他歪了歪脑袋,“我有些好奇哎!”
“你真想去啊?”祝臬拿薯片的手一顿。
尤浅盯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是啊,反正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情做。”
“咔嚓咔嚓……”
祝臬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啃着薯片,等这一袋子薯片吃完,他妥协似地摊开手掌。
“好吧好吧,我这就联系他们。”
尤浅这才收回一直注视他的视线,抱着沙发枕头懒散躺下,随口安慰着提不起兴趣的祝臬:“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而惊喜也真的来了。
……
霓虹色的灯光揉出一道五彩斑斓,昏暗的光亮在透明酒杯上游走。
尤浅深邃到足以溺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扬,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淌进他大大咧咧敞开的衣领里,划过裸露锁骨与胸膛,留下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迹。
酒液醇厚夹带点苦与辛辣,他的喉结滚动,一仰首,将这杯琥珀色的液体尽数饮尽,眼尾也被刺激地飞出一抹红晕。
外面劲爆的音乐声音巨大,连包厢门都无法完全阻隔。
在昏暗的灯光下,尤浅漫不经心地瞥过祝臬泛红的耳尖,一路来到坐在他身边、眼角画着蓝绿色蛇纹的女生身上。
随后他又向后将身子陷进软座,挪开眼神,望向身旁头上顶着软蓬蓬兔子耳朵的男孩,语调慵懒,里面带了些挑逗的意味,“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哎?”男孩有些无措,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朵软毛,挂起羞涩的笑容:“不好意思哎客人,这个耳朵不是很牢固,您可以捏捏我的脸。”
尤浅还没说什么,另外一旁的富二代先急了,他喝的脸红脖子红,觉得兔子男孩地拒绝是不给他面子。
“什,什,嗝……”富二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兔耳朵而已,有……有什么可宝贵的。”
他醉醺醺地指着男孩旁边的尤浅,特别豪气地拍拍自己胸膛:“钱,多少钱啊?”
“瞧,瞧不起爷……是吧?爷,嗝,爷出得起!”
尤浅无辜地睁大眼睛,他的手指在指向谁了,我吗?
“不不是,”男孩见人误会,连忙摆手解释,却越解释越乱:“我只是,这个效果,因为是动物主题,所以领班的要是知道我的装扮出错,我我我……”
男孩说道最后,仿佛抑制不住嗓音里的哭腔一样,眼角无助地眨出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符合大多数客人审美的身子灵活一扭,精准无误地投入尤浅怀里。
他揪着尤浅的衣领抽泣着呜咽:“客人,对,对不起……”
尤浅眼也不眨地拨开几乎要挨到他的鼻子、直直指向自己的一根手指,另外一只手搂住男孩瘦弱的脊背,轻轻抚摸像是在宽慰他。
“算了算了,出来玩,大家都开心一点!”尤浅噙着一缕笑意,表面上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劝着面前站也站不稳的富二代。
见尤浅不在意,祝臬还算是有义气地从蛇女身上艰难地扯开注意力,心不在焉地跟着劝了两句。
最后富二代被他身旁的猫耳男扶着坐下,继续喝酒。
一时间,包厢里好不快活。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你没必要这么害怕。”尤浅彬彬有礼地继续安慰道,可他没看见埋在怀里的兔耳男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而兔耳男也不知道,尤浅眼中没有半点他脑补的怜爱。
尤浅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在空中一抖一抖的白色耳朵,眼睛里闪烁着蠢蠢欲动。
有钱:红烧,红烧兔头!
他在群聊里激动地发言。
独眼:嗯,咳,他虽然是兔子,但是脑袋还是人类啊,亲爱的,你……你要吃人吗?
子孙万千则拽着身边的腐烂甜果与尤浅如出一辙的激动:“啊啊啊,我也想去这个地方!!”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敲钟人的胳膊上爆出青筋,祂一把薅住子孙万千的衣领,压抑着眸子里的愤怒。
尤浅喝了几杯酒,面上显出几分醉来,但神智仍然清醒,就和没喝一样。
包厢门掩盖着外面狂热的音乐,也挡住尤浅想要探查外面的视线。
这一晚上就在消磨时间的狂欢之中度过。
等到天微微亮,东倒西歪的几个富二代抱着脑袋呻吟,尤浅将瘫在沙发上的祝臬拎起了起来,拉着他就往家里走。
一路上,行人稀少,等来接富二代的车子把他们卸到家门口,祝臬仍是一幅晕乎乎的模样。
直到进家门,他也没能清醒,昨天在蛇女的劝解下,他一杯接着一杯,乐呵呵的不像喝酒,倒像是在喝水。
也不怪他今天还没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