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楚念黎应邀入宫赴宴。
夏日过半,暑气渐消。
熏风划开湖面涟漪,轻舟歌女碧水荡漾,水榭舞女人比花娇,各处用花朵装点,争艳而不迷乱,美人亦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是难得的美景。
楚念黎正坐在一处与皇后闲话。
“娘娘怎么闷闷不乐?莫不是她们跳的不合娘娘心意?”
“怎么会,本宫只是……长公主赏脸,倒是本宫扫兴了。”
“娘娘哪里的话。娘娘乃一国之母,没有什么比您更重要。”
一国之母……
内心酸涩,嘴上也就失了分寸。
武凝然状似无意道:“公主可听过季庭泰此人么?”
“季庭泰?妾身自然听过了。”楚念黎温柔地笑,“前作探花郎,后为兴昭侯,天子仲兄,位比三公,若非他久病抱恙,想必兴昭侯府的门槛都换了几回了。”
“……皇姐当真以为他在侯府养病?”
武凝然失神微怔,低语呢喃,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侯府养病不宜出门?这种话,也只能骗骗百姓罢了。
自从季庭泰出现,她在楚添辛心中便没有了位置,从前帝后情深,恩爱和睦,仿佛都是一场笑话,就像盛开在春日的花,无须凛冽冬风,一到夏日就会自己凋谢,跌入尘泥,留不住,也寻不见。
楚念黎轻声道。
“妾身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希望妾身如何想。妾身与公主府上下皆仰仗皇上而活,不敢妄议。”
武凝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强撑起笑脸找补。
“是啊,话又说回来,皇上与公主殿下是亲姐弟,又怎会不是一条心?”
楚念黎笑笑,没有多言。
“姑姑!”
“呀,我们婠璟这么高啦,姑姑都认不出了。”
楚念黎抱起婠璟,拿了果子逗她,神情忽然僵住。
“姑姑怎么不说话了呀?”
奶声奶气的发问引来几人注意,楚念黎勉强笑笑,脸色愈发苍白。
武凝然不免担忧:“长公主是否身体抱恙……”
楚念黎还是不说话,一宫女忽然惊叫。
“啊!血,长公主,血!”
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楚念黎以手掩面,血液在缝隙流下,她两眼一闭便晕过去。
武凝然彻底慌了,赏花宴乱作一团。
“长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把长公主送到后殿去,快!”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您撑住啊!”
“长公主!”
楚添辛本在延阳殿批奏折,闻言匆匆赶来,彼时楚念黎仍旧昏迷不醒,太医围在一边商量对策。
“皇姐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
武凝然趁机跪下请罪,假意揽下责任:“是臣妾不好,没有照顾好长公主。”
楚添辛挥挥手,转而问道:“太医怎么说?”
“启禀陛下,娘娘,长公主中毒已两月有余,只是药量轻微不易察觉,伤害也并不大。”
“既然伤害不大,月荷公主怎么还没有醒?她又如何会吐血?”
“这……”太医为难地看看他,跪地告罪,“吐血乃中毒之状。老臣无能,长公主有孕不足三月,胎气未稳,毒素导致小产,故而迟迟不能醒来。”
她怀孕了!
楚添辛一瞬有些懵,反应过来就满腔气恼。
若是寻常妃嫔暗害,累及无辜,调养两日便罢,可现在却搭进去一个孩子,还是楚念黎的第一个孩子……
武凝然只觉腿软,慌乱中无意识抓紧身边侍女的手背,侍女反应迅速,无人处轻轻推推她,武凝然才缓过神,率众妃嫔请罪。
“陛下,臣妾不知公主有孕,以致疏于照料,请陛下降罪。”
“皇姐中毒已有两月,自然不干你的事。枫亦,速传闵其敖延阳殿觐见。皇后在此照顾好皇姐,其余人都下去吧。”
闵其敖虽为驸马,却也不能随意出入皇后居处,楚添辛直接把人提到延阳殿问话。
一袭黑金龙纹的君王坐在案后,无心翻阅面前如山奏折,只盯着闵其敖看。铜兽香炉中,龙涎香丝丝满溢,久萦不散。
“驸马听说了?”
“是,臣来时,枫亦大人已将事情明白告知。”
“你有什么话说?”
“臣无能,不能护公主平安,请陛下赐罪。”
楚添辛啜饮,间或瞥他一眼:“赐你死罪也不能慰皇姐失子之痛,你还是好好想想究竟是谁要暗害皇姐。毒害宗室,不是小罪。”
“臣该死,臣回府必将严查,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此自然最好,朕相信驸马会给朕与皇姐一个答复。”他冷眼看过去,下了逐客令,“皇姐不宜挪动,朕已命人重新打扫她从前的朱华殿,你回去吧。”
闵其敖垂首恭敬:“臣下告退。”
赶走其他人,楚添辛一个人在延阳殿踱步暗忖。
倒不是说他与楚念黎有多少情谊,楚念黎毕竟与楚及卿一母同胞,恨屋及乌,他对楚念黎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关注。
然而楚念黎虽只是长公主,手里却养着一个争权篡位中的牺牲品睿王,恰恰她多年未有子嗣,难得怀孕,孩子却又没有了,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闵其敖的兵权已经交回他手上,睿王形同痴呆,亦难掀起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