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这一下没摔实,膑骨却还是酸麻了一下。他没好气地甩开贺谏白的手:“商陵君可曾想过,或许我‘不想遇见的故人’里,也包含你一个。”
贺谏白眼睛没眨一下:“我已经不是商陵君了。”
这是重点吗?他倒是忘了这一出,一下子没想出个恰当称呼,连名带姓道:“贺谏白,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做完我的事,自会消失得干净。”所以你不必再跟着我,继续愚弄我。
“像你之前这一年如此吗?”贺谏白倏尔失了笑意,沉沉道,“我只恨我当真听了你的,竟就那样走了。珀邑时我便不该……”
沈流打断他:“我当时说不想再见你,便是不想再见你。至于欠你的,我会还上的,给我点时间。”
没了面具的伪装,便要直面真切情绪的迸涌。沈流心想,这失忆怎么就不能装地再久一点,让这虚伪的平静能够维持久一点。甚至如果是真的……他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清醒清醒。
一路沉默着回客栈,旁边的书肆有小童在外叫卖。贺谏白似是在后头停了一会,又重新赶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旁。
既是拿到了景虚流月,容阙也暂且无事,就该抓紧时间往下一处赶去了。沈流盘算着,这事容不得旁人来打岔,要找个机会甩掉这个尾巴。
贺谏白在他收拾行装时突兀地开口:“其实我也有改了一些,你没发现吗?”
“什么?”沈流正脱下外裳,准备叠起来还给这人,闻言抬头。贺谏白竟看起来有一丝忸怩,几乎令他反省是不是眼花。
“你既不喜欢钱财,我也再没收过他人食禄。你看不惯我替人做事,我便再也没有接过一官半职。”
贺谏白这话说得颇有些艰涩,像是逼急了挤出来了,说完也一动不动,黑黢黢的一团,笔直站在阴影里,乍一看都似个木头假人。
“……不对,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钱财,又不许你任官职?”沈流半是觉得莫名,半是心中恍惚。虽然背后论过贺谏白争名逐利,但他可没这样对贺谏白辩过,人各有志他自无从评断,况且由他这么个极其失败的人臣,来对如今市井所评的‘当今天下第一谋士’指手画脚,不显得荒唐么。
贺谏白拧着眉没说话,定定看他,一副我自然知晓的样子。
……沈流心道这其中肯定误解连篇,贺谏白又作了什么惊人推论,得出这样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难不成他以为他一收钱办事,自己便要说些个什么酸话来刺他,是为了显示自己高风亮节吧……
“虽不知你为何要恼,我收手便是了。”贺谏白颔首道。
沈流只觉徒生无奈,自己那点心思,要是让贺谏白来猜,真是完全白费了。别人是玲珑心窍,那人的心窍便是粘了一层蜜饯水又糊了一层粘米粉。只怕是自己明示暗示不知道几回,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最后他只得长吐一口气:“我可没有仇官恶富的癖好。只是我们终究不是同道之人,在生牵扯也无裨益。”
“你是怪我与你作对,还是怪我算计了苏越?只是你那法子行不通的,人如何能逆势而为?”贺谏白硬邦邦说了两句,又像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你真像李萦说的,与世子荀情深义重,所以甘心效忠苏越?可你分明中途相助弥海,并不是拘泥国别之人。”
原来自己所做在他心中只是一句逆势而为吗?
沈流蓦地感到胸口一阵绞痛,心想也没必要为了一句话心伤成这样吧,过了一瞬才察觉出不对劲,这绞痛来势汹汹且极为熟悉,是景虚流月的药瘾发作!
贺谏白似也被吓到了,攥住他一只手道:“不管如何,我站在你这边便是了。你要什么同道之人,总该告诉我你现在是走什么道的,何苦自己生气?”
顾不上说话,沈流打开塞在最里面的药匣子,碾了片叶子往鼻腔里按住。这药内服毒性太大,贴在完好的皮肤上却没有药性。要不得碾碎洒在伤口上,要不就得从鼻腔黏膜处吸收,才能缓解镇痛。
贺谏白一手将那叶片扔在地上,又抢过药匣子,厉声道:“这不是毒草么?你做什么!”
团子似乎也被吓到了,原本蜷在毯子上假寐,一下跑了过来,用鼻子轻轻拱他的手。
好不容易缓下一口气,沈流又猛烈地咳了起来,艰难从肺里挤出两个字:“给我!”
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又提前了,按理来说,药瘾发作得不应该这么快!他哆嗦着从贺谏白手里抢拽下一片叶子,心肺几乎痉挛起来。贺谏白见一片叶子就使他神情镇静下来,犹疑着收回了阻止的手,只紧紧按住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身体。
“看来你情报不太灵通,”沈流缓过一口气,徐徐道:“那日我拍下这药匣,你都不查一查缘故,可不是你的作风。”也不知贺谏白都知道多少他的事,他先出言试探了一番。
贺谏白不做声,沈流看过去,才发现他正死盯着自己袖口。顺着他视线瞧去,几朵殷红的血花炸在白晃晃的衣料上,很惹眼。
“像红梅一样,还挺……”
忽然嘴被捂住了,耳边传来贺谏白压着怒气的低语:“什么病,怎么治,为何要用毒药?”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