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阙又不说话了。
沈流暗叹,他这样心性,肯定凭借一腔冲动,在这旧苏越的地界上,想用血溅三尺来宣告正义。此时见了真人,还是个温和讲理的,那热血又凉下来了,就算此刻真让他杀,他应该也不会动手了。
容阙的声音有点哑:“你知道你这楼建起来之前,这曾经是什么铺子吗?那店家我曾经最常来,做的三大桶糖粥,清早一刻钟就能卖完。没有人记得了么?这城里人人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哪怕横死街头的是自己的亲邻吗?我倒想知道他们那麻木沉默的样子怎么样才能戳破!就算是满目恐慌也比如今好!”
沈流神情紧绷,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掌心却被一股力道打开。他望过去,贺谏白却在他手上写下几个笔画。麻痒一下透过掌心,沈流忍不住缩了缩手,根本没注意写了什么。
好像是‘衣’?衣什么衣?他注意又被那人的话语吸引过去。
“小兄弟,我且问你,他们又为何要在意呢?贵人指间随意漏一点,就足够人过得安稳。你义愤人人为蝇头小利忘记血仇,可世道艰难,仇恨并不是件长久牢靠的东西,至少和好好活着的甘美比起来,这样没有好处的事,得往后让让。”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
沈流听这话有些恍惚。贺谏白不知怎么一直不安分,捉着他的手在上面比比划划的。只是他们好像没半点默契,沈流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只得干瞪眼。
“我也不愿为难你,但总得给你个教训,在此处关个三日禁闭,再在阁里打杂一月,此事就算过去了。”
“你敢留我?不怕夜里睡得不踏实么?”容阙冷笑。
“我倒不介意多留你几年,反正你也还没到出师的年纪,是该磨砺磨砺。”
说罢,侍从推着他就要离开。吵闹尖锐怪响又传了过来,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沈流试探着拨开衣箱盖板,探出头来。容阙正低头坐着,看不清脸色。他揉了揉僵硬的四肢,长时间的蜷缩让他有点吃不消。贺谏白也站了起来,掖平了衣上的皱褶。气氛好像有一些尴尬,沈流也不知用哪种语气说话更妥当些。
他斟酌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容阙抬头惊愕:“这就走了?!”
“你看他也说了,只是给你个教训。我们这贸然行动也不太好,容学弟,你且忍耐忍耐……”沈流心道这锁链他也打不开,再说方才容阙说了好些个剖白的话,他在这待着也怪难为情的。
贺谏白已经走到窗边,抬起窗页:“有几个落点,直接下去便是了。”
“……”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顶着容阙谴责的目光翻窗确实压力不小。沈流跳下去时有些使不上劲,最后几节蹬得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说这副身体有些‘破旧’,要换做是以前,再高一点也无妨。
稍微走神,落地时就更不稳,直直要往地上摔去。贺谏白一把将他捞过,冲击把两人一起撞出一步。
贺谏白伸手把他身子扶正,恹恹道:“本就不想来管这事。你看,有你没你其实不都一个样。哦,这倒说得不尽对了。或者说,你来不来都一个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事和他又扯上什么关系?他胡乱思索着,电光火石之间,沈流突然记起方才那人声音何处听过!那不是裴离吗,那个布料商人。他总算明白贺谏白在他手中写的‘衣’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裴’字的下半边。
只是这裴离如何不能行走了?又什么时候将生意做得这么大……
还有,贺谏白明显是同这裴离有交集的。那日观云阁唱卖货物,贺谏白便坐在二楼雅间,应该是早识得这阁主的。
沈流不禁疑惑:“原来那竟是裴离。我一开始却没发觉。你们关系很好吗?”这不应该吧……
“谈不上,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和我作对。同时,我当时就猜他大约也选择会放你的小学弟一马。”
“那你不拦着我,还和我藏进那衣箱里,可憋死我了。”
“我只是猜你并不想遇见太多故人,不是吗?”
沈流磨了磨牙,这倒是,怎么被他看出来了。是了,方才贺谏白定然听出自己同容阙已经见过,还隐了身份不想被容阙发觉。
“不装了?”贺谏白幽幽瞥他,引来沈流一记没有威慑力的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