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进水面还是有些疼,但一切叫嚣与烽火此刻都离他远去了。于是他静静闭上眼睛,任浪潮将他推远,将他淹没。咸腥的海水灌入喉鼻,带来窒息与刺痛。雨还在下着,似乎是为飘零人奏的一曲挽歌。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
嘶,好痛。
沈流想睁开眼睛,又像被鬼魇住了,觉得有重物压身,连眼皮子都动弹不得。
他趴在什么尖锐硬物上,硌得他从骨头缝里生出疼。背上火辣辣一片,脑袋则是钝痛。他感到温热的液体在他脸上流动,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血。
倒是挺暖和的。
就着这个姿势又昏睡过去,再次清醒时沈流痛叫出声。还是不能动。这次不是鬼压床的那种,而是筋骨具断的痛意要把人逼疯,稍微挪动一下就会滋生额外的痛苦。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眼就是一块黑色礁石,缓慢挪动着转了个身,他才发现自己还在海上。这片嶙峋的礁石拦住了他,使他不至于飘向远海,但同样磕得他头破血流。
“操……”他忍不住骂出了声。“□□这破烂老天爷的!”
他摸了一把脸,毫无意外是一手的血。“我知道生死有命全凭您心意,但要死就给个痛快,有必要玩我么?”他又碰了碰膝盖脚踝,轻微的触碰带来碎裂的疼痛,于是他恨恨然,没有新意地再骂了一句:“□□这破烂老天爷的!”
阳光洒下来,暖融融的。海风一吹,那点暖意就消散地一点不剩。沈流哆嗦着,苦捱着,等待自己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一只不长眼的海鱼蹦跳着拍上岸,沈流想了想,没动手剖来吃。人都要死了,还得再受一次鱼生的折磨?不值当不值当,他希望自己人生最后的回忆不要带有可怕的鱼腥气,于是把鱼扔回海里了。
一晚过去了,又是一晚。沈流觉得自己未免有点过于顽强了。
看着生命在一点点流逝的感觉真的很新奇,沈流一边恐慌发抖,思考自己死后的去处,一边又平静地记录自己脉搏的微弱程度。
最后一头栽下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解脱更多一点。
沈流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是一片冰封的荒原,冬季的山林里看不见任何活物。他瞧见一个单薄衣衫的小孩,蹲坐在冻湖边上钓鱼。竟是在冰面凿了个洞,用一把直杆垂钓。这能钓到吗?他心生好奇,上前去看。
他想抚摸一下那孩子的头,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怎么也这么小?那孩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没有东西分你。”谁要你分啊!沈流无语,往他旁边一坐,也找了根树枝有模有样地钓起鱼来。
最后竟是他先钓到了。那小孩不敢置信:“你都没有饵!”沈流微微得意道:“说明这鱼儿天生与我亲近。”那小孩忍了半天,转过脸去:“我帮你烤了,分我一半。”沈流扑哧笑了,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这般别扭得可爱。
画面一转,他竟和那小孩钻在一间山洞里。天色完全黑了下去,那小孩往洞口一坐,道:“你先睡。”嘶,好冷啊,这怎么入睡啊。好不容易小憩一会,那寒意从脚底升到天灵盖。好冷啊,好冷啊……忽地,他听到有人冲他大喊:“沈流!沈流!你醒醒!”
于是他便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王柏的脸。他怔怔地看着老师,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清状况了。无意识间,凉透的水珠从他眼角划下来,流进了自己耳朵,于是连话也听不清了。
“老师……”他扯出一个笑,又喃喃念了一遍,“老师……”
“你啊……”王柏无奈道,“刚刚见你眼珠动了,就想唤你,没想到你真的醒了。真是太好了……”王柏侧过脸去,沈流分明看见他眼眶也红了,憔悴的面容上唯有这一点颜色。“这都五天了,你若再不醒,我真不知……”
沈流泪止也止不住,无措道:“老师,你别伤心了,我这不是醒了吗?你看你那面色那样不好,怪吓人的。”
“我面色不好?”王柏摇摇头,拿过一面菱花镜举在沈流跟前,“你也不瞧瞧自己面色,竟还好意思说起我来。”
沈流怔怔看着铜镜里全脸缠着白色布条的人,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确认真的是自己。“老师!”他有些惊恐委屈,“我这不会留满脸疤吧!”
“怕留疤?你跳那高涯时可不见你怕。”王柏语气里浓浓的不悦,于是沈流畏缩了一下,不敢吱声了。
日光透着窗纱温柔地停驻,沈流这时才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心道其实活着真的挺好。哪怕是满脸伤疤也挺好。